看到这样的贾敏, 姜宁不由得一怔。

太瘦了。

瘦得皮肤都失去了光泽。

脸上似乎涂了粉，还上了一点胭脂，也画了眉, 所以看不出气色究竟如何。但想来在这薄薄的掩饰下, 是不能被孩子看到的面色。

姜宁稍微握紧了两个孩子的手，然后松开, 低身福礼“给太太请安。”

黛玉和绯玉同样用标准的姿势行礼。

绯玉童声清脆, 流畅地说“给太太请安”

黛玉也想说, “给太太请安”。

可她记得和姨娘的约定。

姨娘说，“太太”病了, 病得很严重。见到“太太”, 她一定要叫“娘”，别让太太伤心。

她看到了“太太”殷切期盼的神色，看到了“太太”眼中的泪，脸上的笑，还有颤抖的肩膀。

“娘”黛玉像是叫人，又像在问谁。

“快起来”从她们进来起, 贾敏眼中就只能看到黛玉一个了。

她看见了黛玉和姜宁紧握的手, 看见了黛玉一直紧紧贴在姜宁身侧，看见了姜宁对黛玉示意，让黛玉喊她“娘”。

但她不在乎, 她不能在乎。

把黛玉留给姜妹妹，是她自己决定的。黛玉亲近姜妹妹, 说明姜妹妹对黛玉尽心尽力

贾敏努力对黛玉露出最温柔的笑“黛玉，来”

姜宁站起来，先扶了黛玉一把。

黛玉下意识想看“娘”，想寻找“娘”总是含着笑的, 能让她安心的眼睛，可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看过去任何一眼，只是直直走上前。

在这里，她不能和“娘”太亲密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贾敏探出半边身子想触碰黛玉，可她枯瘦的手指放在黛玉细嫩的脸蛋前，更显出嶙峋可怖。

她的手向后缩回去了一点。

被黛玉握住了。用双手。

贾敏的眼泪霎时掉了下来。

姜宁再次行礼“太太，那我和绯玉就先回去了。”

“好”贾敏下意识点头，然后回神，“等等”

“绮云”她唤。

姜宁直起身。

魏胜家的进来了。

“去把家里所有的账册、对牌、钥匙，都拿来给姜妹妹。”贾敏吩咐人时，脸上还挂着泪，可语气神态依然是那个执掌了林家中馈数十年的太太。

“是。”魏胜家的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了出去，很快就捧了两个匣子过来。

“姜妹妹，”贾敏对姜宁笑道，“以后这个家，我就托付给你了。”

姜宁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可她还是想拒绝试试看“太太，我”

“妹妹不要推拒了。”贾敏早料到了姜宁不想答应，“这也是老爷的意思。妹妹就当可怜我，帮帮我罢。”

“是。”姜宁只能答应。

“但太太院里的事，我不敢管。”她知道贾敏明白她的意思。

贾敏摩挲着黛玉的手，一面笑“黛玉还要继续让妹妹照顾呢，自然不好把事都推给妹妹。除了我这里，别处都随你，你想改规矩就改，想裁人、添人，也不用来回我，自己定下就是。实在拿不准主意的，就和老爷商议罢，我已经没心力想这些了。事情办得好，我和老爷有赏，办得不好，也不会有人怪你，妹妹只管放心大胆去做。”

她给了姜宁巨大的自由裁处权。

姜宁不可能再拒绝了。

现在是林家的关键时刻，她身为林家的一员，不可能推拒掉所有责任。

她再次蹲福“必不辜负太太。”

“妹妹去罢。等晚饭前，我让人把黛玉送过去。”方才说了太长的话，贾敏一手捂着胸口，有些气喘，“还有，黛玉大了，要挑丫头，还有上学的事，妹妹都和老爷商量着来就是。”

“我给黛玉、绯玉都准备了东西，”她示意丫鬟去拿，“绯玉的，妹妹先带回去罢。”

姜宁身后，白棠和碧薇分别接过魏胜媳妇手中的两个匣子。正房的丫鬟自去把礼物拿给门外的婆子。

姜宁抱起绯玉，最后行礼，告辞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贾敏觉得羡慕。

快四年没见，姜妹妹原本飘逸妩媚的身形挺拔了许多，行动之间竟显出几分矫健，愈发光彩夺目，美得让人心惊了。她一只手那么轻松就能抱起绯玉，出去的脚步还如此轻盈。

反观她呢。

贾敏收回目光，笑问黛玉“让人抱你上来，和娘说说话，好不好”

“好。”黛玉乖巧地答应着。

这个“娘”真的好瘦，好虚弱啊。

生病很难受，很难过，娘病得这么重，一定很痛，很不舒服。

她就好好陪陪娘吧。

就像她生病的时候，娘姨娘和绯玉都一直陪着她一样。

一出了正院，绯玉就把头埋在姜宁怀里了。

姜宁疑惑“好好的怎么了”

正院也没人给她委屈受呀

绯玉只是摇头。

姜宁哄着她问“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她摸绯玉的额头，“还是肚子疼了”

绯玉还是摇头，最后吐出一句“我我想姐姐了。”

姜宁脚下一停。

女儿的话真不真，当妈的一听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