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坠越走越近, 姜宁就越看越清楚。
云坠的穿着打扮真的是在模仿她。
不但她发现了,姜宁扫视一周白棠、碧薇、落霞、秋水全都变了神色,都在或鄙视、或嫌恶地盯着云坠看。
至于林如海,脸色黑沉起来还真挺有威势。
被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看着, 也怪不得云坠越走越慢, 越走越哆嗦了。
姜宁心里一叹。
好吧, 虽然她是有点恶心, 但有这么多人比她还生气, 她就没那么生气了。
她现在更多的是迷惑
打扮成她的样子在贾敏生前屋里勾引林如海, 这是什么脑回路才能干出来的事
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好主意啊
云坠几乎才挪动进屋内, 就“噗通”一声跪下了,想哭又不敢哭“老爷, 姨娘。”
姜宁看林如海。
林如海看姜宁“如今家中内外事务皆由妹妹统管, 妹妹随意发落就是。”
姜宁又看云坠。
小美人哆嗦了一下哎
难道在云坠心里,她比林如海更可怕觉得“落在她手里”还不如让林如海处置吗
她已经进化到“林家第一大魔王”的程度了
云坠是怎么想的
她命“抬头,让我看看。”
云坠又哆嗦了一下,慢慢抬起了脸。
姜宁很好。
她还以为会有丫鬟们大喝“没听见姨娘说话吗,让你抬头”, 云坠才“浑身一震”“哆哆嗦嗦抬头”的桥段, 接下来可能还有她“求救地看向林如海”这种步骤。
前后两步都没发生, 云坠只是普通地哆哆嗦嗦抬头了。
姜宁视力不错, 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云坠脸上还有昨日的泪痕,显得脸有些脏, 鬓发乱了,身上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她应该一夜没能洗脸,也没能换身衣服再来。
一双柳眉杏眼, 原本清丽可人,如今满面恐慌,便有八分颜色也尽皆失了。
很狼狈,很不体面。
让姜宁想起了十年前的冬天,她逃到林家的那一天。
虽然她们狼狈的理由很不相同,但细究起来,“被卖”“男人”“做丫头”三个词,总是一样的。
姜宁本来就没打算当着屋内屋外这么多人审问云坠,终究是私密事,也不必太给云坠难堪。
哪怕发现云坠模仿她去勾引林如海也一样。
现在她既是动了恻隐之心,也是想快点把事办完,不想看云坠在她面前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这并不能给她带来快感,便命“打盆水进来让她洗脸。”
丫头们虽然不解,还是打水的打水,拿巾帕的拿巾帕去了。
姜宁面向同样诧异中的林如海,笑道“我进去和她说话,烦老爷等一会儿罢。”
她站起来,对害怕又茫然的云坠招手“来,进来。”
这还是云坠第一次进到姜姨娘的卧房里。
这是她来林家的第七年了。在太太院中的嬷嬷姐姐们嘴里,姜姨娘是个有飞燕合德一般姿色,又惯会狐媚老爷的祸水。她见到姜姨娘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会发现姜姨娘似乎更动人了些。
老爷对姜姨娘的看重也从未减少过,甚至四年不见,姜姨娘都还是老爷心头第一等的人。
“姜姨娘”三个字在林家,几乎都要能与“太太”比肩。
现在,姜姨娘好像真的要做太太了。
不像她和洛梅,进了林家这么多年,别说得到老爷垂怜留宿,便是老爷一句软和些的话都没听过。
人人都知道太太买她和洛梅进来是做什么的。那些嬷嬷说荤话会避着别的丫头,却不会避着她们,甚至会故意说给她们听。
“老爷昨晚又留在明光院了,听说又折腾到三更才叫水,啧啧。”
“嗐,那算什么。前年咱们才来开封,有一夜闹到五更天,你忘了太太一晚没睡,就等着那院什么时候消停,结果消停了都该起了。太太真真贤惠,让人去说免了请安,她就真没来”
“你说姜姨娘也算正经人家的小姐,怎么狐媚男人的本事这般厉害。”
“再正经也做三年妾了,什么不懂”
云坠记得,那婆子探出头,向太太卧房的方向瞄了一眼,摇头“咱们太太就输在太端庄了。那边越浪,太太自重身份,越要端着。”
另一个婆子说她“这话你也敢说叫人听见不要命了”
第一个婆子朝她们笑“姑娘们听听就算了,我们这也是帮你们呐。心里没点谱,怎么和人家争呢。”
她和洛梅从进门起就在学规矩,学认字,学怎么伺候老爷床下的,床上的。
太太常叫她们过去,问她们学得怎么样了,鼓励她们“谁有了身孕,就封谁做姨娘。”
可还没等她们被送到老爷面前,太太和姜姨娘就先后有孕了。
她和洛梅都以为机会到了,谁知太太一直没有向老爷引荐她们的意思。
后来,洛梅胆大,惹怒了老爷。
她又害怕,又庆幸,又绝望。
洛梅比她生得还好,都没入老爷的眼,那她呢
第二年,太太生了姐儿,姜姨娘也生了姐儿,太太却再也不提让她服侍老爷的话。
一直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六七年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前几日,老爷出了太太的孝。
前日老爷留在明光院了,听说又闹了一整晚。
听说老爷要扶姜姨娘做太太了。
祸水一样,惯会狐媚老爷的姜姨娘的卧房,应该是红香堆软的,堂皇富丽处处奢靡的。
可云坠进的这间屋子布置素雅大方,几乎只有白、青、蓝、黄四个颜色,间或有些浅红淡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宝镜、金盘、玉枕和绣入金线的被褥,缀满珠宝的床帐帘栊。
服侍姜姨娘的姐姐们真的给她端了水来,还要帮她挽袖子,垫襟口。
云坠忙说几声“不敢。”不知姜姨娘是什么打算,提着心洗了脸,又接过梳子重新挽了头发。
姜姨娘好像和人家说的不太一样。
她好像没那么怕了。
等云坠总算看起来清爽些了,再让她喝杯茶润喉,姜宁才让她在下首坐,看她坐好,才问“昨晚是谁的主意”
云坠一吓,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姜宁“”
至于吗
她就问句话啊
“你别怕。”她默念三遍工作重要,“有什么就说什么。是你的错,看在先太太面上,我会轻些罚。不是你的错不会怪你。但你若不说,昨夜便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设计”
姜宁上了点威胁。
“是,是”云坠手忙脚乱坐好,又不敢坐了,站起来回答,“昨儿有人同我说,说姨娘要扶正了。等姨娘做了太太,我是先太太的人,姨娘必然容不下的”
“有人是谁”姜宁问。
“是先太太的陪房钱嬷嬷和宋嬷嬷。”云坠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两个人说出来。
“我知道了。”姜宁并不意外,“那是谁安排的你去倒茶”
“是、是我觉得她们说得有理”云坠又开始哆嗦,“拿银子去和该班的姐姐们都说好了,下次老爷来,换我去。”
“你花了多少钱”
“四个人,一人二十两。”
姜宁一共八十两
还真有钱。
二等丫头每个月的月例才一吊,就算把前后共六年的全都攒下来,也才值六十两银子。
看来贾敏没在钱财上亏待她们
但她问下一句就知道不是了。
她问“都是给的现银”
云坠回答“不是,一人先给了十两剩的十两,说好以后再还”
姜宁
有点无语。
“那你这身打扮是谁的主意”姜宁当然想知道谁在恶心她
云坠又“噗通”跪下了。
姜宁“是你自己的主意”
云坠开始磕头“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姨娘奴婢”
“扶她起来。”姜宁命。
白棠和碧薇满面厌恶地把人扶了起来,是好好扶的,没用拽。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姜宁指着云坠方才的座位。
这种脑回路可不多见啊,她不得听明白
云坠还能说清楚话“我、我还是跪着说安心。”
姜宁“那你跪。”
白棠碧薇松手。
云坠跪好,磕头,把话一股脑倒了出来“都说姨娘得老爷的心,奴婢、奴婢糊涂了,正仿着姨娘打扮,其实还没想好怎么穿见老爷,老爷就来了。奴婢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