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总督府简单办了一场宴,请了祖昌、华布政、冯按察等几家过来,庆贺林如海升为少师。
这几家就是姜宁日后会亲自走动的人家了。
各家夫人都带了未成婚的孩子来,男孩在前院,女孩在后面。
这回邹夫人把庶女也给带来了。
那女孩子今年十二岁,模样自然是好的,穿戴也不差,却生得着实瘦弱。仅仅只是瘦弱也罢了,或许只是先天身体不好,她嫡妹祖二姐看上去也并不比她圆润多少。可她言行里那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小心谨慎,让人一看便知在家里的日子不松快。
似吴家的庶女,论自信开朗比不上李世凛的未婚妻吴四姑娘,行事也自有大家姑娘的端方在,哪里像祖大姑娘这般低头缩背的。
在座谁是憨人背着邹夫人都不知互相换了几个眼神。
要么就做得干净些,别让孩子出来。都养这么大了,也叫她一声“母亲”,不说同自己亲生的一样养,也别太苛待得过分了,忒显得小气。
今日是借林少师和姜夫人的宴,大家相看孩子,可把庶女就这么带出来了,到底是想让她有好姻缘,还是不想
当着众人的面,邹夫人没再故意找茬,反而一副和姜宁亲热的作态“上回承蒙夫人款待,我一直想请夫人还席,偏生夫人这里一直不得闲儿。今日又是我来叨扰夫人了。”
又拉自己的女儿“二姐昨日还念着二姑娘呢,说二姑娘处处照顾她,如亲姐姐一般。”
“听得贵府正给李二爷和二姑娘请先生不知能不能让二姐”她略顿了顿,加上庶女,“和大姐一起来上学”
姜宁却不想接她的茬“请先生的事都是我们大人做主,我并不管,也不知怎么样了,定了哪一位。即便请来了,夫人只这两个女儿,都是做娘的,怎么舍得让她们日日在别家住着若每日来回呢,我看大姐和二姐也不大受得住。我们绯玉性子皮,常上房揭瓦,怕吓着大姐二姐,也怕把她们给带坏了,我就难见夫人了。”
真没意思,上回还讽刺绯玉不“温柔安静”,这回就上赶着要一起上学,谁稀罕呐。
林如海也不能和太多武官太过亲近了。
姜宁还琢磨着有没有可能让绯玉师从穆夫人。林家即便要和武官结交,祖家也得靠后站。
再说了,让人家的孩子来自家上学是要担风险的。孩子磕了碰了,饮食不好吃坏肚子了,甚至路上出了意外马车翻了,林家都少不了有责任。邹夫人一看便不是省事心宽的,姜宁才不给自己找事。
邹夫人又视庶女如草芥。
姜宁阴暗地揣测,邹夫人一定不介意让祖大姐在林家“失了清白”,便能缠上世凛硬结亲事。
想让女儿过来上学,为什么非要提一句世凛
不是她自夸侄子,实是她来兰州四个月,至少有十家人明里暗里打听过世凛定亲了没有。他跟众大人出去巡边,甚至有那等把脸皮豁出去,私下向他自荐女儿或妹妹的。
还有打听得他十六岁了还无“内宠”,先送一两个貌美丫头拉进关系的
李世凛回来后,略说了几桩,姜宁光听着就嫌烦了。
林如海想多留李世凛一年,明年再让回去。姜宁的意思是孩子也历练够了,赶紧让他回国子监读两年书成亲吧。
俩人目前还没达成统一。
李世凛觉得回去和留下都挺好的,在等他们做决定。
再加上今日邹夫人让姜宁起了警惕,等送走了客,她便叫李世凛过来“你若回家,自有你父亲兄长管束。若留下,我可不许你在外胡来你和吴四姑娘的亲事还是我说的媒,若叫你在这里有了新宠,我一难见老太太和你父母,二也难见吴家了。”
夏天衣服薄,李世凛脖子都红了“二姑姑放心,侄儿从来没有”
姜宁放缓语气“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是怕你自己胡来,是怕人家算计了你。今后你不管去何处都要小心。把你和人家女儿凑在一处,坏了清白,你是娶还是不娶娶,吴四姑娘怎么办不娶,那女孩子只有死路一条,岂不是罪孽。”
对于有些人来说,拿女儿的命搏一搏好亲家又算什么大事
李世凛再不好意思,也知道这事要紧,连忙应下。
姜宁还想问他有没有需求,若有就憋着,她是不会给他挑丫头的。可看他站都要站不住了,脸红得能煎鸡蛋,还是没问,让他走了。
这种话,姑姑也好像不太好直接和侄儿说。
让林如海做姑父的说吧。
姜宁愉快地给林如海找了个活。
邹夫人回到了节度府。
她原是四川人士,出阁时父亲为四品道员,如今已升了正三品陕西布政使。她在娘家时虽是庶出,可嫁了个有本事的丈夫,丈夫虽然好色,对她还算不错,她的肚子也争气,第一胎就生了男孩。她站稳了脚跟,对娘家也能挺直腰杆了,反而是当年瞧不上这桩亲事的嫡母和嫡出妹妹要巴结她。
丈夫看父亲官儿做得稳,对她也一如既往地尊重。
她说生了孩子的丫头再提姨娘,不然谁有宠爱谁就得了意,后院这么多人,你争我抢,不是乱起来了十三年了,丈夫再爱谁,也没违了她的话给封姨娘。
只有新来的那个从柳,比所有人都会狐媚子勾人这就哄得老爷封了姨娘,真叫她生了孩子,今后岂不是要踩在她脸上
邹夫人拉着亲女儿迈入院门,庶女在后面跟着。
庶女的生母钱姨娘和新姨娘从柳早在房门处等着打帘子伺候。
邹夫人瞪着钱姨娘“看你养出来的不争气的东西今日带她出门,她一句响亮话也说不出来,真是丢人还不快领回去教导教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把孩子都教毁了”
说着,她发间簪的牡丹掉下几片花瓣。她伸手一扯,那大朵牡丹花就飘飘落在了地上。
她又看了看从柳“你也去吧,连日服侍老爷辛苦了。”
钱姨娘只低着头缩着背,受了这几句斥骂。
从柳也只低着头“伺候太太原是奴才分内应当的,怎敢在太太面前提辛苦。”
等邹夫人和祖二姐进了屋子,从柳跟进去伺候,钱姨娘才伸手拉女儿“大姑娘,咱们走吧。”
祖大姐死死咬着嘴唇,不叫眼泪掉下来污了衣裳,跟在亲娘后面回房。
不算宽敞的三间厢房里,祖大姐把身上头上华丽的首饰都去了,新衣服也脱了,和亲娘一起收入箱子。
钱姨娘和祖大姐共四个丫头,两个跟祖大姐出了门回来,自去歇着了,两个算母女俩的心腹,在外间守着门。
收好了衣服,祖大姐才敢哭出来。
钱姨娘忙先捂女儿的嘴,看女儿没哭出声,只是掉泪,才搂她到怀里“我的儿你别怕,你年岁到了,怕落了口舌,太太再不喜欢也会常带你出去,你虽是庶出,也是你父亲的亲女儿,二品节度使的亲女儿你别怕被人家笑话,太太不教你,你出门做客,就多看看人家是怎么行事,学着些儿。娘知道你聪明,一定能学好。”
“我”祖大姐气堵喉噎,“太太一句不教我,看我丢人,却反骂娘,这是什么道理”
“快住嘴”钱姨娘发急,“老爷不管内宅的事,太太就是道理”
只恨太太心毒,老爷又薄情,她虽然有了大姐,封了姨娘,却一年也不往她屋子里来一趟,全凭太太克扣作践
“那若太太让我、让我”祖大姐越哭,越觉得前路艰难,“让我,”她简直难以启齿,“勾搭爷们”
钱姨娘呆住了。
“太太竟有这般意思”
祖大姐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前儿,太太叫我去,赏了我衣裳东西,和我说姜夫人的内侄,李家二爷很好,可惜定亲了。今日,太太在总督府还说,让我和二姑娘一起过去上学,只是姜夫人没应”
她琢磨了两天这话,不就是让她勾搭李家二爷的意思
钱姨娘呆了一会,怕得身上抖起来,却又高兴“我的儿大姑娘你若真能得这么一个好女婿,我还有什么愁的”
祖大姐放下擦泪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钱姨娘。
在姜宁和林如海对李世凛是否回京一事达成统一意见之前,穆夫人亲自从金泉府赶来兰州对林如海相谢了
姜宁正指挥绯玉给她摘花戴她要最大的那朵粉白芍药突然听得人报穆夫人和几个亲信指挥都在门口了,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老爷命我速来通报,请太太带姐儿去前头,哪有为这事骗太太的”
林平媳妇请姜宁速速更衣“太太不信就问终夏师父”
终夏师父和几个面生的男子来了这半年,虽然男人瞒着她,她也猜出几分这几位的身份了,总归不简单。
一阵兵荒马乱,姜宁和绯玉换了见客的衣裳,坐软轿去书房。
天气热,跑过去出一头汗,不雅观。
虽然穆夫人未必在意这些吧,但她的礼数要做足。
软轿停下。
姜宁下轿,看书房院内果然多了十来个面生的将士。正房门大开着,在门边守着当门神的两个,一个姜宁认识,是六品仪鸾卫苏风,另一个看衣服,竟然是三品指挥使吗
哇
这就是战功赫赫,位比侯爵的护国夫人的威风吗
羡慕
屋内,林如海看见姜宁和绯玉到了,忙笑道“这便是拙荆和犬女了。”
穆夫人放下茶杯,站起来,看着走过来的这对母女。
母亲果然生得姿容绝世,竟是她平生仅见。她不觉盯着姜夫人的脸看了两个呼吸,才发现她发间簪着一朵硕大的芍药。
这若是在战场上,她愣神的这一会,只怕已经死了。
姜夫人身量不算高,可身形挺拔,脚步轻稳,果然是习过武的。
她把目光转到了女儿身上。
已经被姜夫人的容颜冲击过,她能忽略女儿和母亲有七分相像的精致脸蛋,一眼就看了出来,林少师的二女儿,果真是个绝佳习武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