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冬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是绝妙的享受。
但只能享受到一半就有点痛苦了。
可谢寒跑来了, 姜宁便从浴桶里爬出来,穿衣服梳头发,听夏鸿回话“谢掌柜是自己来的, 还带了十几车东西,不知是什么, 倒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姜宁“三年多没见了,大约是来探亲的”
秋雁把一根点翠簪子在她鬓边比了比,笑道“前年小谢掌柜捐资三万两给西宁军,去年又是万两, 难道谢掌柜是又来送钱的”
谢家一年究竟能赚多少银子,近年给夫人的分红年年近万, 还万万给军中捐
说起来,谢掌柜已年过十, 身边竟还无一个妻妾。难道是来请夫人帮忙说亲事的
秋雁微微抿了唇。
年前荷香出去后, 老爷再没有过纳妾之意,对她们这些丫头更是淡淡的, 话都不多一句。
她明年就二十了,很快就该配人。
就算她服侍太太多年, 愿意娶她的不少,可她真的要嫁给奴才, 一辈子都做奴才吗
谢寒不算外人,姜宁便没隆重装扮,只比平常多戴了一支步摇,就往书房去见他。
林如海已和谢寒吃过两杯茶,正说些谢寒在海外诸国的见闻。
姜宁来了,两人都忙起身出来迎,林如海在前, 谢寒在后。
姜宁任林如海握住她的手,笑问谢寒“年多没见,大哥没少吃苦”
他脸上的疤从嘴角延到领口里,险险从大动脉和喉咙之间划过,里面还不知有多长。这道伤再偏半寸,或许他现在就站不到这里了。
谢寒不留胡子不大习惯了,挠了挠下巴“这不算什么。”
能活着回来就挺好的。
他不觉向下看姜宁的腿。
姜宁一笑“早就好全了。”
一点没瘸,也没有任何“阴天下雨就疼”的后遗症。
想想是很幸运的。
三人先后进入房中。姜宁最先,林如海和谢寒互相谦让了一回,谢寒是客,谢寒第二,林如海最末。
姜宁便问“大哥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总不能只是为了亲眼看看她伤好没好
谢家生意的重心在江南和东南沿海一带,连京中都是这两年才真正站稳。谢寒总在海外,大齐的生意基本都是岁雪一个人支撑,若再往西北发展,难道谢寒以后不出海了
谢寒是来送银子的“听得朝廷欲西进高昌,特来倾家捐资十万,略充军费之用。”
姜宁问林如海“圣旨可发了”
林如海“尚未。”
姜宁把手一摊“大哥想捐资,且得再等些日子。”
十万两银子,对现在的谢家,说是“倾家”夸张了些,但也绝对是尽力了。
有些号称“百万之富”的富商,也未必能一次拿得出十万两现银。
谢寒笑“这半年不出海了,等上一两个月无妨。倒不知见绯玉是否方便。”
姜宁看林如海“老爷近日可去金泉”
林如海看了眼谢寒“正想和夫人说,下月要去陇南一带。”
姜宁“那只能我带大哥去了。”
林如海看姜宁“夫人多带些人手,和谢兄快去快回。”
姜宁笑问“西宁将军府重地,大人可要先审一审大哥”
除去谢寒在海上的日子,近些年他在别国的时间是在大齐的数倍。他又是在大齐是否攻打高昌悬而未决的时候如此匆忙赶到,按常理推断,确实非常有“细作”的嫌疑。
姜宁觉得还是查一查好,去了嫌疑对谢寒也好。
不待林如海答,谢寒先笑道“我也自觉是该审一审,只不知怎么审”
林如海不用为难了,叫人“苏风”
略等了片刻,苏风仍是一身无品无级的普通青衣,进来站定“大人。”
林如海起身,对他介绍谢寒“这是夫人的奶兄,谢记大掌柜谢寒,不日要和夫人去西宁将军府看二姑娘,细查。”
又对谢寒道“谢兄,失礼了,今夜以酒赔罪。”
苏风领命,走到谢寒身边“谢掌柜,请。”
入席之前,先和他一起再去吃杯茶,说说话
谢寒思量着苏风的身份,亦微微躬身“请。”
两人走了,姜宁笑问林如海“你公事都完了”
林如海让她叫他“如海”。她虽然不介意和贾敏用一样的称呼叫他,但只称表字,她真心觉得有点肉麻了
他不爱听“老爷”,觉得疏远,姜宁反复试探后,干脆只叫“你”。
直接以“你”“我”称呼,够亲近了吧
正好她还不愿意总用尊称呢。
说来今日还是新年后第一个休沐日,他一早起来,竟还要处理公事。
不过她也没闲着。
华布政的小儿子昨夜夭折了,她要送丧仪。章学政的女儿下个月成婚,她要预备贺礼。
还有祖昌的两个妾年前分别给他新添了一儿一女,过几日都满月。他的儿子周岁在即,又要走礼。
再有邹夫人,“染疾”快两年,听得要不行了,姜宁已经提前把打祭送殡的东西都准备起来了。
她以为,十多年夫妻,总有恩情在,祖昌再恨邹夫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要了她的命。
可前年绯玉生辰宴上,祖昌把邹夫人和两个女儿带回去后,不过日,邹夫人就“一病不起”了,祖家的家事,祖昌全交给从柳掌管。从那日到现在,正是一年九个月零五天,姜宁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看见过邹夫人,各家聚宴,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个人。
邹夫人分明还活着,人人却都当她已经死了
不,不是当她死了。
是当做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她。
连她的娘家,都默认她只是“病”了。
邹家甚至已经盯上了祖昌续弦的位置,想再嫁一个女儿给祖昌,延续两家之好。
不过祖昌似乎是不太想再要邹家的女孩子了,一直不接邹家的茬。
邹夫人手上岂止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对她,姜宁并不同情。
她只是想
“妻”和“妾”,在“丈夫”面前,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区别。
林如海又过来握住她的手,与她在袖下十指交缠,在她耳边吃醋“他倒是记挂着你,一听说你受伤了,连年都不和他母亲妹子过,直接就跑来了。”
姜宁耳朵发痒,笑着躲“什么呀大哥都说了是来送捐资的。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哪儿放心交给旁人”
林如海轻哼。
姜宁笑问“你吃醋,我不同他去了,等你同陇南回来再说”
林如海牵着她回房“去,为什么不去将军府重地,我让曲奉带两个人随身看着他,想来也不过分。”
他再修得了飞天遁地之术,还能逃过个仪鸾卫的眼
正好他去陇南,姜妹妹去金泉,可以一起回来,少了分别时日。
姜宁笑“不过分,不过分。”
她贴近他“大哥看了绯玉就让他回来,我能不能多留些日子”
林如海脚步变慢了“也行。”
姜宁踮脚,笑“你舍不得我就直说呀,我尽快回来。”
林如海无奈停步“舍不得,舍不得。你尽早回来,别心里只有绯玉和旁人,把我忘了,好不好”
总督府一处普通的厢房里。
谢寒和苏风对面而坐,两人手旁各有一杯茶,苏风面前还有一叠纸和笔墨“姓名。”
“谢寒。”
“名字谁取的”
“姜夫人取的。”
苏风抬头看他一眼,继续问“年龄,生辰。”
问完基本情况,苏风便搁笔,喝了口茶,笑道“既是姜夫人的奶兄,林大人的贵客,又是心向朝廷百姓,特来捐资军费的义商,请不必过于拘束了,随意聊聊便是。”
谢寒也品了品茶,笑道“请只管发问,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有分毫隐瞒。”
他带了十万两白银过来,除母亲、妹妹和一路随行诸人外,未曾特意透露给他人。方才在林大人书房,他说是来捐资时,也未见这“苏风”的身影,此人被林大人传唤,也并非立刻入内,显然并未侍立在门外近旁,约有一二十丈远,是如何得知这事
是武功高强,在墙外数十丈远也能听得室内谈话声,还是早已看出他所带何物而来
苏风果然如闲话家常一样,问起谢寒这些年在大齐内外经商的经历。
谢寒也果然句句从实道来,不加以矫饰遮瞒。
四杯茶就着点心下肚,谢寒问哪里可以方便。
苏风命人“带谢掌柜去净房。”
进来的是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也着青衣“谢掌柜,请。”
谢寒随他出了这边厢房门,往院落角落的净房过去。
行得越近,他越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这气味非香,但也非臭,他没闻过,可竖起来的汗毛和紧绷的头皮立刻告诉他,不该再往前走了。
谢寒看了一眼在他身前半步给他领路的年轻人。
脖子很细,身板看上去不错,看走路能看出是个练家子,但应当敌不过他。
可这是在总督府。
他是夫人的客人。
谢寒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走入净房,就像全然无知一般,方便,系好腰带,用香皂净手,擦干手上的水珠。
他觉得他好像喝得有些醉了,头脑微微发晕,足下略觉绵软。
年轻人细弱的脖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谢寒收回了稍稍探出的手,跟在他身后回去。
谢寒再有记忆时,听见有人用又平又冷的声音问他“你至今未婚,有何缘故”
他还来不及让他的脑子和嘴听使唤。
他说“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你心许何人”
谢寒眼前看不清楚,却听了出来,这人还是苏风。
他拼尽全力,抵抗着把那个名字说出口的冲动“你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