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坐在床沿边, 鼻息间都是虞意残留在被褥里的香气。
这一次虞意的不告而别,甚至比前几次她想法设法地想要从他身边逃离,更让他生气。愤怒使得他头脑发胀。
他不明白。
虞意明明已经答应他了啊, 她的好感度不是已经涨到百分之十二了么虽然这里面有该死的薛明渊的功劳。但昨日, 他们明明还算相处得融洽。
薛沉景回想了这一路以来,自己有没有做过让她生气的事, 最终只能想到那一串糖葫芦。但那分明是她同意让他扔了的。
他在虞意房间里茫然无措地坐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另一间屋子里的鸟, 他猛地站起来, 阴沉着一张风雨欲来的脸冲出门, 一脚踹开鹤师兄的房门。
当看到张开翅膀,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睡得流口水的丹顶鹤时,他心中那股怒火才终于平复下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随之消散, 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 鹤师兄还在, 虞意没跑。
她就算想丢了他,也不会丢弃鹤师兄。
踢门的动静招来了客栈的小二,都没能吵醒鹤师兄。薛沉景冷静下来, 掏出两粒银子丢进小二手心里,一粒用来赔偿修门费,一粒叫他准备些吃的送上来。
吩咐完小二,薛沉景大步走进屋里,抓起丹顶鹤细长的脖子摇晃, “蠢鸟, 醒醒, 你主人去哪了”
鹤师兄迷迷糊糊地嘎两声,还在睡梦中抱着它的剑灵亲热。
薛沉景叫不醒它,伸手抓住它胸前羽毛想拔,但转念想起昨日虞意专程为它买了那么多护理羽毛的物什,要是知道他拔了鸟毛,对他的好感度一定又会降低。
他咬咬牙,忍住了。起身出门唤来小二,又掏出一粒银子吩咐一通。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个小二一人抬着一个大托盘上来,托盘上齐齐摆了四五盘新蒸的湖鱼。
薛沉景从另一托盘上端走自己要的早点,叫小二把桌子拉到床边上,把这几盘蒸鱼摆上,冲着床榻上的鸟扇风。
他自己坐在临窗的桌案边,手里端着一碗银耳雪梨羹,慢吞吞地舀来吃。
第二勺还没入嘴,床上的丹顶鹤就醒了。
鹤师兄一睁开眼就看见这么多盘蒸鱼摆在自己面前,还以为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伸长脖子去叼,连着吞了两条鱼入肚,它才终于清醒。
鹤师兄欢喜地从床上跳起来,直接趴到了餐桌上。
两个小二完成任务,来找仙鹤主人讨赏钱,薛沉景大方地掏了银子,又吩咐他们道“照着我要的点心再做一份,装进食盒里我要带走。”
小二连声答应,正要退下时,又被人喊住。薛沉景嫌弃地搁下手里的汤碗,“这甜羹太淡了,再做的一份要多放蜂蜜,放很多,不甜的话我就砸了你们店。”
那小二不敢得罪这么大方的主顾,连忙道“是是是,小的一定嘱托后厨多放蜂蜜,一定多放”
不多时,小二重新上楼来,送来备好的食盒,还额外多给了薛沉景一碗重新调煮过的银耳雪梨羹请他尝过,要是不满意还可以重做。
银耳羹加了足量蜂蜜,汤底金灿灿的,薛沉景尝了一口,点点头。
小二这才如释重负地退下去。
这时候,鹤师兄也差不多战斗力十足地将桌上的蒸鱼都吃光了,它歪过鸟脑袋,朝窗边的人看过去,乖顺地叫唤两声。
自从薛沉景将它从照花宫的修士手中救下来,又义无反顾地进入鬼域去找虞意,鹤师兄便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主人相公。
现今对薛沉景的态度好了很多,不会再暗戳戳地想要叨他了。
“吃饱了么”薛沉景放下手中汤碗,说道,“找
找你的主人在哪里。”
鹤师兄安静地感应片刻,细脚上的灵兽契纹微微亮起,嘎了一声,主动在前面带路。
薛沉景提起桌上备好的食盒放入储物袋中,跟在鹤师兄身后出门。
丹顶鹤出来客栈,直接张开翅膀起飞,薛沉景动作迅速地掏出飞行毯跟上去。鄞州城虽禁止从上空通行,随意入城,但在城区内却可以低空飞行。
鹤师兄一路领着他往鄞州府城最中心的地段飞去,时不时地还会遇上一些与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而去的修士。
那里是鄞州府城中最大的坊市,分有里外三个区域,最外围是凡人的商圈,这里商户云集,酒楼遍地,凡间五湖四海的商品都能在这里找到,不仅吸引凡人前来,也会吸引许多对凡间感兴趣的修士。
再往内行半条街,便是一段融合带,仙凡的商品都有,但大多售卖些低品阶的丹药法器,这些东西凡人也能受用,不过价格高昂,多是凡间非富即贵之人来这里光顾。
最中心处只有一栋楼,名为无遮楼,内里则全是修士之间的交易了,凡人很难能进得去。
鹤师兄在无遮楼外落地,这楼外环绕二十座照壁,皆是进出无遮楼的通道。
照壁上没有任何雕琢图画,看上去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堵墙,墙上垂挂着一盏灯笼。
薛沉景知道无遮楼的规矩,他从飞行毯上跳下,挥袖收回绒毯,从怀里取出两块灵石放到灯笼下方,灵石顿时化为灵气流入灯笼内。
灯笼之中亮起红光,薛沉景回手抓住探头进灯笼底下打望的丹顶鹤,牵住它的脖子拽进照壁里。
照壁背后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屋子里备置有遮掩真容的道具,面具、法袍或是易容丹,总之琳琅满目,可随意挑选。
当然,若是对自身实力自信,不担心被人惦记上的话,亦可以大大方方以真容入内。
薛沉景看了丹顶鹤一眼,从众多选择中取出一粒幻形丹。鹤师兄不愿意吃,嘎嘎乱叫时,被他眼疾手快地屈指弹射,丹药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射丨进了丹顶鹤的嗓子眼。
与人差不多高的丹顶鹤嘭一声变小,落到地上,这下发出的叫声是地地道道的鸭子叫了。
鹤师兄听到自己的叫声,猛然闭上嘴巴,小眼睛里泪水打转,它变丑了叫声变难听了,它再也配不上高贵美丽的剑灵了,呜呜呜。
薛沉景又从架子上扯下一件黑袍罩到身上,抱起生闷气的鸭子,大步走出门去。
无遮楼名为“无遮”,可实际上进入这里的修士基本都做了伪装,它名为“楼”,但内里却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雕梁画栋,飞阁流丹。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街上来往,甚至还有稻草人在自己身上插着糖葫芦串,沿街叫卖的。
糖衣里裹着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山楂,而是灵果。
但薛沉景现在看到糖葫芦嘴里还是直犯酸,他抬手捏了捏鹤师兄的屁股,问道“她在哪里”
鹤师兄气得没理他,薛沉景威胁它道“我当初赎你回来可花了不少灵石,你要是不配合,我正好在这里把你卖了。”
鹤师兄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不情不愿地伸出自己丑陋的扁嘴,给他指路。
薛沉景在鹤师兄的指引下四处穿行,终于在一家专售各类法器的店铺外找到虞意。她同样做了伪装,戴了狐狸面具。
现在的她,头上顶着一双毛绒绒的狐狸耳,身后垂着一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
狐狸面具柔软服帖地贴合在她脸上,将她原本偏圆的眼型变得狭长上挑,眼尾涂染金色的妖纹,嘴角两侧点着殷红的胭脂,妆容魅惑。
耳鬓上甚至各长了一团绒绒的毛球,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白狐狸精。
薛沉景见到她的时候,虞意正抱着自己的狐狸尾巴撸。
他的目光在狐狸尾巴上停留片刻,心中若有所思,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毛绒绒的东西,自己滑溜溜的触手在她那里完全讨不到好处。
鹤师兄一见到她,立即从薛沉景怀里冲出去,一路嘎嘎叫唤着扑入她怀里,把虞意吓了一跳。
要不是感应到鹤师兄身上的灵兽契约,虞意差点把它当成哪里跑来的野鸭子。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虞意拎着鹤师兄来回看,捏它的扁嘴巴玩,“那我得叫你鸭师兄了。”
鹤师兄恼怒地啄了她的手指一口,伸出翅膀控诉地指向罪魁祸首。
虞意顺着它翅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看到一身黑袍罩身的人,她眼眸转了转,在这里没有叫他的真名,直接问道“你怎么来了”
薛沉景坐到她身旁,掀开头上兜帽,脸上亦带着遮掩真容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和下半张脸,闷声说道“我以为你又丢下我跑了。”
虞意“”说得好像她很渣似的。
虞意知道他又在故意装可怜,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道“我来这里卖几把剑。”
薛沉景问道“那卖完了吗”
“还没有吧。”虞意抬下巴示意对面那家法器铺子,“我不太清楚市场行情,而且单个人卖这么多上品灵剑,实在太打眼了,所以委托给了这家铺子,由它代为售卖,按照卖出的价钱二八分成。”
“那你就不怕这是家黑店,被他们盯上”薛沉景转眸打量这家店铺,眼神中充满怀疑,他从来都是以最坏的角度去揣度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因为在这个世间,没什么好人,恶人却各有各的恶法,远超出他所能想象。
“我当然也是打听过的。”虞意摸摸鸭师兄的头,“我换了几个不同的身份,委托了几家店,这家专卖兵器,所以在它家放了三把。”
虞意早在心里计划好了,她一共九把无用的灵剑,用不同身份分了五间店铺卖,等到收市时结算灵石。
然后拿着灵石去炼器馆租赁一个器炉,重新淬炼一下自己的青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