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姚迦承认, 她动心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不会为另一个人的言行而跳动了,这么多年来,她摸着自己温热的体温, 越来越觉得自己变得像蛇类一样冰凉冷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目的, 就像是为了活下去而强行找一个借口,除了这个目的之外她的喜好,她的善恶, 她的想法都变得无关痛痒, 甚至自己的心脏究竟是否还在跳动,她已经很久没有细究过了。
而现在,这个让她再次感受到心脏在跳动的人出现了。
对于时寒黎,她仍然不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是所谓的喜欢,比起这个词, 她更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这种共鸣从来没有出现过, 连她相处时间最久的人都没有,更何况是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但是男人又怎么样
看着时寒黎定定地望着她并不回话, 宇文姚迦轻轻一笑。
“我知道你又要拒绝我。那么这次的理由是什么呢还是认为我在干扰你的判断么”
这的确是时寒黎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但随即就被她自己给压了下去。
上一次宇文姚迦提出这个问题, 两人都在对彼此的提防和敌视中,那时的问题是宇文姚迦布局的一部分,她毫不怀疑。
但是现在
手电筒的光芒是冲着时寒黎的, 时寒黎面对着光源, 无法看清黑暗中宇文姚迦的神色。
“你是认真的。”时寒黎做出自己的判断,又眯了下眼,“但你说过, 你不喜欢我。”
“喜欢这个词太轻浮了,我宇文姚迦看上的人,不是能简单用这两个字来概括的。”宇文姚迦说,“不解风情的家伙,你一定要问出个为什么吗”
时寒黎把身子转过来,肩膀上还扛着硕大的鳄鱼皮袋,里面是她今晚收获的鳄鱼肉。
这个大包裹换任何一个人来背,都难免会有几分憨态和傻气,但是时寒黎丝毫不显得累赘,一点都不影响她长身玉立,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无措。
宇文姚迦看着她,又有些笑意涌上心头。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说一套做一套,一旦你留下来,转头就把你的朋友都杀了,然后把你关起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宇文姚迦有趣地说,“还是你在担心这只是我哄骗男人的手段,只要把你玩腻了就会弃如敝履”
“不是。”时寒黎想都没想地否定了这些猜测,她眉头皱起,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正在艰难地思考着。
宇文姚迦弯起唇角,看着她单纯至极的表情,心想她之前怎么会认为这是个城府极深的狡猾之人呢。
不但不狡猾,反而太纯白了,白得她连呼吸都想放轻,甚至不想让自己沾满血的手去弄脏她。
不过她不怕。
宇文姚迦有自信哪怕时寒黎留下来,今后也不会再见到那些肮脏的事,有她在,她可以解决这一切,让时寒黎只安心留在她身边就好。
“我是男人。”时寒黎思考半天,说,“我以为,你不喜不想碰男人。”
宇文姚迦眉梢一挑,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无论是她刻意放出去的消息,还是故意表现出来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觉得她只是“不想碰”男人吧
“进入地下城的那些男人,即使大部分都是别有用心,也有真正误入而且容貌可以的。”时寒黎说,“只是一些泥浆,你的观察力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你从来没有碰过他们。”
宇文姚迦一点都没有意外的样子,显然是知道了她和白元槐见面的事。
时寒黎看她一眼“你控制住他们,只是让他们做工来换取食物,这很公平。”
宇文姚迦笑了起来。
“每当我以为你已经足够让我意外的时候,你总是会更加语出惊人。外界都传我恨毒了男人,只要见到男人就会化身成虐待狂,但是比起恨,我只是更讨厌他们的不稳定性和危险性。恨他们还不配。”宇文姚迦的声音在隧道中激起阵阵空灵的回音,“其实我很清楚,女人也不代表绝对的安定,但是我想把这种不确定性降到最低,而事实证明,一旦少了男人,麻烦就会少很多,这不只是我自己的意愿,更是这些被伤害过的人心中隐晦的期待,我想要保护她们,想要一个相对可控而稳定的领地,所以我这么做了。”
时寒黎没有说话。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生存规则,她作为外来者,对这段话保持了缄默。
“如果反过来,我自己是个女人,但是会造成危险的也是女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对所谓的同胞出手,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让大部分人活下来。”
宇文姚迦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时寒黎更近了一些,扩散的光源照到她的脸上,时寒黎看到了她苍白面容上的笑容。
那是站在山巅向下俯视,又夹杂着一丝证道者般疯狂的神情。
“我认为你不会造成危险和混乱的对么,时爷”
这是书里书外第一次,时寒黎直面宇文姚迦这个人的心中想法,也是她在书里不曾见过的她的另一面。
时寒黎垂眸凝视她的眼睛,轻声说“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宇文姚迦眸光一颤。
“你并非天生残暴,却要做出凶狠残暴的模样来震慑他人,因为你把这里的所有人命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时寒黎说,“你不敢把这份压力转移到任何人身上,就只能自己消化一切,甚至连受伤都不敢告诉你最信任的手下。这份压力让你开始偏激了,宇文,如果是正常状态的你,你不会对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人相信到这个程度。”
宇文姚迦抬头望着她,光线下的眼眸黝黑得没有一丝光泽,甚至比周围的黑暗还要令人恐惧。
“你究竟是什么人,时寒黎。”她说,“如果不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会被我当成对我调查已久的叵测之人。”
时寒黎沉默。
宇文姚迦移开目光,将眸底翻涌上来的情绪强行压下,神态再次恢复成深邃的平静。
“不是不敢,是不能。”她幽幽地说,“我知道她们有的偏激,有的柔弱,成长需要时间,所以我来掌控大局,我来当这个恶名,我费尽心机把她们隐藏起来,就是想让她们不用面对这些。但是一个又一个,都把这里当成一块肥肉,与其让他们敬我,不如让所有人都怕我,哪怕是我自己的同胞。起码,这能在前期保护她们的安全。”
“时爷,你不会明白的,这个世道对女人,永远比对男人严苛得多。”
话说到这里,再对时寒黎隐瞒已经没有了意义,宇文姚迦知道时寒黎很聪明,却没想到她能敏锐到这个地步,一眼就看透她内心隐瞒的,最血淋淋的软弱。
惊慌么有一点,但是这点惊慌很快就被心脏跳动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宇文姚迦不需要怜悯,她说出这些话也并不是为了让时寒黎怜惜,所以她的神色很淡,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味道,因为这就是她所经历过的事实,不需要过多的表达和渲染。
只是在说起来的时候,她的内心仍然有一丝极淡的不甘。
归根结底,时寒黎再能牵动她的心神,再能让她感受到共鸣,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对方是一个男人,即使是同理心再强的人,在面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立场时,也很难感同身受,所谓的感同身受,都是把自己的心剖开,硬生生去感受对方的痛苦,人类很难达到这种境界,她也不会强求。
然而她听到了时寒黎平静的声音。
“我明白。”时寒黎说,“为了活着不得不变强,变强后发现活着是一件更难的事,只能一步步地做出妥协,我明白。”
宇文姚迦霍然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她。
“有人的妥协是变得软弱,不敢抗争,有人的妥协是为了符合环境而将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模样。”时寒黎清透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无端觉得她在安慰对方,“不要不敢面对真实的你,你很伟大。”
时寒黎想到剧情后期被她庇护的千千万万的普通女性,又想到她宁愿满身恶名也要坚持自己的目标,一丝触动从心中升起,就像是后世之人见到了历史中彪炳史册但难以评说的伟人。
也许不够慈悲温和,但无可否认的伟大。
这种人物,不是她能够评判的,现在既然有缘认识如今这个还没有成长到无坚不摧,强悍到无可匹敌的宇文姚迦,她希望她能走出如今的困境,达成将来的成就。
这种感觉,就和当初遇见江逾时一样,她看着他们,更多的是看到了将来宏伟辽阔的人类领地,那是人类抗争之路的领头人,是弱者的庇护者,也是末世漫漫长夜中最耀眼的明灯。
时寒黎从来都是心口如一的人,她心中是这么想的,说出来的话就格外真挚,没有一分一毫作伪的可能,宇文姚迦纤细的身形微微颤抖,她眸光中恍然掺杂进一些更加晶莹的东西,但她没有让它们落下来。
“时爷,也许我知道为什么黑骨刀会选择你了。”她的声音有些潮湿,唇边却勾勒出绝美的笑意,“没有人能一边杀戮一边保持着干净的本心,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我要是黑骨,我也选择你。”
时寒黎侧眼看了眼自己的刀,说“结果已定,考虑太多没有意义。”
宇文姚迦笑着垂下眼,再抬起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今晚约会的时间够久了,再不回去,恐怕你的朋友们以为你被我图谋不轨了。”她笑着说,“走吧,时爷。”
时寒黎侧了侧身,让宇文姚迦先过去,对这个用词沉默以对。
换了宇文姚迦走在前面,她一身轻松,完全不比来时的提防,一点都不再担心时寒黎会搞背后偷袭“我的提议你还没有回答,这个邀请永久有效,无论你将来是否能离开这里。”
时寒黎没想到这话题又绕回来了,眉眼有些发僵。
宇文姚迦瞥她一眼,用状似不经意的语气说“看你对那个小姑娘没有情意,你到底在意什么难不成你喜欢那两个男的之一”
时寒黎面无表情。
宇文姚迦又笑得肩膀都在抖。
“不逗你了。”她说,“年纪轻轻不要老是板着一副棺材脸,难道你是害怕长皱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