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寒黎霍然抬眼, 目光灼然,宇文姚迦笑着退回身子, “很意外么不怕死的人不只有你一个, 还有接到命令的士兵,首阳市那些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在我这里。”
时寒黎对那个东西是什么有过猜测, 但确实没想到居然会是君王的碎片,当时情况混乱, 还没成型的君王幼茧被炸得尸骨无存, 难以想象那些人是怎么找到的碎片。
她问:“确定么”
“我们有自己的手段确认,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解释,但这会十分枯燥漫长。”宇文姚迦说, “你要听么”
时寒黎沉思两秒, 还是摇摇头。
她对自己的知识水平很有自知之明, 强行想去弄清这些原理也没什么意义, 她相信宇文姚迦, 只要她能够确定,这件事只需要结果。
“不瞒你说,想得到这个的不只是首阳市,哦对了, 他们最近改名叫中心基地了。”宇文姚迦条件反射想要伸手去摸烟,然而她看了时寒黎一眼, 还是收回了手,转为又端起酒杯, “我也派了人去图柳市, 但是她没能回来,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东西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短短一句话,说尽了这一路的凶险。
在末世中没有人能真正地安稳度日,地下城的人能够撑过初期的几次爆发,是因为有人在替他们扛着,图柳市的人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有人替他们死过一次。
时寒黎皱了下眉:“有了这个,你们可以研究出什么”
她想起书里那个不知道是否研究出来的疫苗,这个君王碎片,会不会和疫苗有关系
“很多,时爷,在没有研究的时候,我也无法告诉你究竟能研究出什么。”宇文姚迦的眼睛很深,现在站在这里的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站在绝大多数人类之前的领头者和开拓者,“人类对这种病毒太陌生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重新摸索,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我们之前几千上万年间一步一步确立的观点和信念都要全部推翻,我们就像刚刚从丛林中不着片缕走出来的原始人,对世界的认知一片空白,谁也不知道我们终将会面对什么,只能蒙着头往前走。现在我们连丧尸具体有哪些种类都还没有统计清楚,一个也许是它们中的最高存在出现了,能给我们带来的东西会超乎想象,就我现在能想到的,它能帮助我们认识病毒,解析基因序列,判断进化规律,更甚者有可能研究出压制病毒的方法。”
“疫苗。”时寒黎轻声说。
宇文姚迦目光灼灼:“没错,疫苗,血清,根据之前的经验所有能对付病毒的方法,我们都可以一一尝试,这就是一个转折,甚至能够影响世界,时爷,这都是因为有你,否则我无法想象人类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走到这一步。”
时寒黎不太习惯面对如此直接的感情,她目光移向窗外,又移回来,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她说任何一件小事的时候那样:“人类的进程不会被一个人影响,有没有我,你们都会走到这一步。”
“是,但是就像我说的,付出的代价会让人难以想象。”宇文姚迦说,“我没有对你说过,在人类进化等级普遍只有一阶的时候,没有人敢想象有人能对付那种东西,在刚检测到能量波动的时候,你知道中心基地准备怎么对付它么”她眯起眼,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他们打算炸平整个图柳市,包括它周围五座城市,因为由于君王的影响,这些城市全都诞生了大量的变异丧尸,远超其它地方。”
时寒黎呼吸一滞:“图柳市还有很多人。”
虽然被地缚者抓了许多,但包括默哀的父母在内,图柳市的活人生存概率并不算很低,起码还没有到被放弃的地步。
“是啊,有很多人,但他们怎么会在意呢,和君王的诞生比起来,牺牲再多人类也在所不惜,因为一旦君王真正诞生了,所付出的,也许就不只是五
座城市的代价了。”宇文姚迦低声说,“这就是自以为是人类决策者和审判者的那群人,这就是自我标榜为世界新生希望的中心基地,所以时爷,我不想对他们妥协,我不相信这样的一群人能带领人类走向更好的未来,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那个被放弃的少数人,当然,我也做不到这点,所以我只能努力,宁愿把别人变成少数,也不能自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时寒黎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迷茫。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她都坚定地认为中心基地会有拯救人类的方法,但是现在她从宇文姚迦这里听到了中心基地的另一种模样,撕裂了她原本因为书中剧情对它蒙上的滤镜。
在书里,也许是因为前期没有出现过君王现世这么紧迫的剧情,中心基地对世人多是刚柔并济的拉拢为主,和宇文姚迦的特立独行,以及江逾的温柔敦厚不同,又由于它的前身是世界经济政治中心的首阳市,在人类幸存者当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和号召力,以当之无愧的人数和战力成为三大领地之首。
但原来其实,它是这个样子的么
“我以为,它会是人类最坚定的避风港。”时寒黎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所以你不打算把碎片交给他们,是么”
宇文姚迦目光如电,在黑暗中如同炬火。
“话不能说得太死,时爷。”她说,“人类的发展不是我一个人能扛得起来的,我需要中心基地的科研力量,但这个前提是,我必须能掌控住主动性,你能理解么”
时寒黎没有说话,她望向窗外,外面的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给她的长睫镀上一层雪似的光辉,她主动拿起酒杯,将里面将近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宇文姚迦望着她,心中柔情和怜惜涌动,她主动伸出手,握住时寒黎放在窗框上的那只手背,然后慢慢收紧。
“你不必想通这些,利益,权力,政治,这些你不擅长的,我会解决。”
在这个平凡又不平凡的夜晚,月光无法照进却灯火通明的地下城中,女领主这么说,如同一个古老的誓言,宣誓她的立场和效忠。
“你后面的这些杂事,我来处理,你只要负责向前走,向前走就好。”
时寒黎默默地回眸看向她。
宇文姚迦展颜一笑,如一朵怒放的牡丹,她于这荒芜的沙漠生长,用沙砾和飓风给自己披上盔甲,从不对人露出真心,但现在她面对时寒黎,自愿脱下了这层盔甲,因为她知道,哪怕时寒黎面的是对她最柔弱的花瓣,也不会去折断她的花茎。
如果人类一定要有一个决策者和审判者,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时寒黎呢
她虽然有野心,但她清楚自己性格里阴暗残暴的一面,她无法真正平等地去看待每一个人,这不适合做最高的决策者,她以为这种人是不会存在的,所以她宁愿自己去争取,也不想任人宰割。但是现在她遇到了这样的人,哪怕他是个男人。性别早就不是能够限制和概括时寒黎的东西了,她是男是女都没有什么区别,她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很明亮,能灼伤人的东西,那就是黑暗中的希望。
这种希望,是包括她在内,任何人都无法带来的坚定感和安全感,这种人就是为这样的世界而生。
这是宇文姚迦心中盘桓的疯狂想法,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哪怕是面对时寒黎本人,她也缄口不言,但她会等待着,注视着。
她会看着她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时寒黎在宇文姚迦身上感受到一种很深的情绪,但她并没有多想,她只是从宇文姚迦握住她的手上感受到了温暖和力量,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她第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安抚她的力量,这种力量无关实力的强弱,而是源于心底,是最真挚,也是最动人的一部分。
是感情。
时寒黎眼睫一颤,在宇文姚迦惊讶的目光中,她手腕反转,反握住了她的手。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时寒黎用她一贯的清淡口吻,眼神却无比认真,“宇文,我相信你。”
宇文姚迦浑身震了一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心口的震颤,为了不让过多的情绪泄露她垂下眼,用很轻的声音说:“荣幸之至。”
然后时寒黎就放开了她的手。
“其实我要去中心基地,就是为了疫苗。”时寒黎说,“现在碎片在你这里,你打算怎么做”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宇文姚迦收回手,状似不经意地双手交握:“我无法独吞这么重要的东西,它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加入谈判桌的资本,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江家堡应该也有一块碎片,中心基地的飞机坠毁了,他们不会甘心,下一步不是我要怎么做,而是他们要怎么做,要么继续派人往里面填命去找,要么和我们谈判,现在着急的不是我。”
听到江家堡,时寒黎掀了下眼皮,随即她又皱起眉来,今天一晚上她皱眉的次数,快赶上了过去一个月的总和。
她从小到大连活人都没接触过几个,更别提接触人类之间的千转百回,勾心斗角,她是可以去理解,但在大灾面前人类还在搞这些东西,她只感到烦躁。
看到她的表情,宇文姚迦神色柔软下来:“不会太久的,现在托帕的出现让他们风声鹤唳,哪怕他们想多装几天矜持,也不会忍太久的,肯定很快就有动向,我会随时知道,不要担心。”
时寒黎咽下心头的一口叹息,她思索片刻,低声说:“等中心基地传来消息,马上告诉我。”
她的计划被打乱了,现在盲目地去中心基地可能会成为无用功,她需要清理一下思绪,重新制定计划。
“好。”宇文姚迦点头,“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在意,我一起告诉你吧。”
时寒黎看向她,她说:“时隔三百年,瓦尔族千年之前留下的预言再次被破解出一条,也是他们留下的最后一条预言,内容是末日将会终结,关键的钥匙握在女孩手中,她的血肉化成大地,骨骼撑起天空,她给世界带来重启和新生。”
瓦尔族
时寒黎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稚气漂亮的面容,记忆里的女孩在程扬家里笑得没心没肺,说瓦尔族的预言成真了,末世真的来了。
只是一个闪逝,她就收起了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怔然。
“瓦尔族。”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种族,原来真的存在么”
“建立这个领地后,也有许多外来的人问我,是否真的有瓦尔族这个种族,所谓的预言是不是真的,但实话说,我不知道。”宇文姚迦说,“依兰族的典籍在这么多年的躲避下已经丢失得差不多了,这个比我们消失更久,更神秘的种族,我也只能靠猜测。末世之前,关于瓦尔族的预言都是网上的人在似是而非地讨论,当末世真的发生了,对于剩下的那条预言的关注程度才突然强烈起来,这是下午刚从中心基地那边传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