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田的情况预想中还要糟糕。
常年重工劳作、人到中年生活后的作息不规律, 让男人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
再加上酒精多年的“滋养”,老家医生建议他来魔都求医的建议,立刻变得合情合理。
前胸与肋间的疼痛、胸廓扩张受限、肺功能障碍统统出现异常, 盛田目前的糟糕状况,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牵引治疗或正骨复位能解决, 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治疗。
住院刻不容缓。
看病诊断时,周时予在走廊外处理公司事务,盛穗也没想要他陪同, 单独和父亲面对医生。
刚下手术赶来的侯主任性格十分健谈, 五十岁上下、矮瘦精壮的体格,带着不知老花还是近视镜片, 眯眼对光看了会拍片后, 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盛穗听不懂专业名词, 全程听的心不在焉。
只是看父亲越发难看的脸色, 以及不时出现的“摘除”、“成功率”、“风险”等词语, 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男人听完沉默许久,先战战兢兢抬头看盛穗一眼, 双手不按搓动
“能请问下主任,这个费用大概是在”
“算上手术和住院费一起,我大概算算啊,”侯主任报了个数字, 看盛田脸唰的灰白, 好心安抚, “费用的确不低,但你不还有个女儿”
话毕又看向盛穗,夸赞道“你这女儿,一看就是个面善孝顺的哦。”
院长亲自命令喊他来, 盛穗能有这层关系,不管身后背景如何,想来一定非常在乎她父亲身体。
“是,这孩子从小就省心、懂事,”听女儿被夸,盛田笑得脸上挤满皱纹,愧疚叹气,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混蛋,小时候总打她。”
“哪有教育孩子不打骂的,这叫望子成龙,”侯主任不放在心上,笑呵呵道,“我前天还揍我家臭小子,成天逃课不学好,屁股蛋子都给打他开花咯。”
“侯主任打孩子,也用酒瓶子砸人么。”
两位父亲和睦交流心得的场景实在刺眼,沉默许久的盛穗双手在长袖下攥紧,忍不住插嘴“您也会半夜回家、把孩子从床上拖到地板,随便抓来什么都抽人么。”
偌大诊疗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盛穗温和的微嘲声“如果不是,那您的孩子比我幸运。”
的确,现在说这些再无任何意义。
她的单方面发泄,除了让所有人都尴尬,改变不了当年任何,甚至无法唤醒盛田为人父的、哪怕多一分的愧疚。
那一刻,盛穗觉得她好像超市里、家长不给买玩具就大哭大闹的孩童,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没法眼睁睁看亲生父亲送死,会因为男人问诊时发出痛苦哀嚎难过、而产生从愧对过去自己的强烈背叛感;
甚至在男人给予小恩小惠、或依赖或夸赞她时,无法控制地产生出一种,幼年时期的父爱缺乏而终于得到弥补的卑劣满足。
复杂情绪不得疏通,表现出来便是无厘头的言语攻击。
“尽快安排住院,一切按照最优待遇。”
气氛凝固时,办公室推门声响起,周时予迈着长腿走进,温和却更强势的气场压制控场。
盛穗见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侧目看向侯主任后微微点头,轻声道了句辛苦“手术的事,还请侯主任费心。”
老医师精明的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仍旧笑眯眯地“小事小事。”
以盛穗的视角,只见得周时予宽肩与后背,以及再看向瑟缩一处的盛田时,镜片后的黑眸闪烁,打量意味浓重。
无限拖长的三秒过去,就只见周时予微微一笑,柔声道
“好久不见,盛先生。”
半小时后,盛田顺利在病房入住,医护人员开始准备其手术安排。
盛穗在护士站填写入院资料,一时间,宽旷病房内只剩下两位男士。
房间内,周时予坐在病床边,长腿交叠背靠座椅,垂眸骨节分明的左右手分别拿握着水果刀和苹果,正慢条斯理地去皮。
他下刀的手法熟稔又果断,被削去的果皮上几乎看不到果肉,指腹紧贴着薄薄一层果皮压在刀背,让旁观者看久都担心,刀片下一秒会不会先割伤他手指。
在果皮被削的微弱沙沙声中,靠坐在病床头的盛田忍不住抬头,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周时予。
病床稀缺的春季高发期,他能迅速安排入院,显然是面前男人的能耐。
“我好像在盛穗发的朋友圈里见过您。”
“请问您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长久犹豫后,盛田试探地小心询问道,
“还有,您刚才说好久不见,我们以前见过吗”
“盛穗是我爱人。”
周时予停下手上动作,微微笑着抬眸,语气温文柔和“我们很早之前见过,盛先生可能记性不好。”
他故意顿了下,镜片后的黑眸笑眼深不可测,薄唇轻启,不疾不徐道“哦对了,”
“该称呼你为盛田、还是盛齐先生呢。”
“”
话音刚落,盛田眼底原本的好奇探寻、以及被帮助后的感激,都瞬间转换为满眼错愕与惊恐。
这名字上次被提起,还是十几年前因为医闹事件,他的个人身份信息在网络被扒地底朝天,从姓名、单位、甚至家庭住址,事无巨细。
那段时间里,盛田每天不论是打开手机、或是踏出家门,谩骂与诅咒都铺天盖地而来,一言一语将他的精神击垮。
哪怕后来改名搬家,流言蜚语仍旧难以抵挡,在相当漫长的后来,他都只能在被人当面辱骂和背后窃窃私语中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