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穗知道,某人又要用不正经来带过话题,无奈摇头,被周时予牵着去住院部看望盛田。
两天后父亲动手术,距离盛穗上次来已过去快半月。
起初,男人还会每天发消息,后来意识到曾经言听计从、被打也一声不吭的女儿不会再心软,盛田才终于停止骚扰。
周时予给安排的单人病房在四楼,两人行至护士站大厅时,却见到推着轮椅出来透气的盛田。
强直性脊柱炎的一再病变,让曾经孔武有力、凭打人展现男子气概的男人,现在不得不蜗居在轮椅里,堆着满脸讨好的笑,摆出鬼脸逗面前的小姑娘。
小女孩是来看望刚做完心脏手术的奶奶,见有人陪她玩,就围着盛田团团转,老人怎么劝都不好用。
“平时都让我们惯坏了。”女孩奶奶和盛田年纪相仿,由护工帮忙推着输液架,无奈又宠溺地道歉。
“再乖的小孩都要淘气几年,”盛田笑得脸上满是皱纹,已为人父的姿态道,“我家女儿这么大的时候更闹,再大点就听话懂事了。”
“你家孩子多大啦”
“刚满27,都是大姑娘咯。”
“我看给你安排的高级病房,真是又厉害又孝顺,你真是好福气哦。”
“是,孩子能有出息,我们做爹的就满足了。”
“”
盛穗远远看着男人不停夸她,一时不知是单纯拿她当吹嘘谈资,还是真的敢以“父亲”自居、又或是终于迎来迟到27年的愧疚和悔改。
有温热干燥的大手轻揉她发顶“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回家。”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盛穗站在原地没动,平静望着盛田和小女孩玩耍,只觉画面是讽刺的温馨,“每当我下定决心,说再不要管他死活、我已经仁至义尽,脑子里就会有另一个声音。”
她抬头看向周时予,轻声开口
“只要我还有父母,人生尚有来处;如果连父母都不要,余生就仅剩归途了。”2
“”
先于周时予回答的,是盛田率先发现盛穗在场,脸上笑容瞬间变得局促不安,粗劣双手反复搓衣袖。
男主主动推着轮椅向她过来,又不敢靠太近“怎么突然来医院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我来医院看病,”盛穗冷冷打断,“我也是病人。”
“哦,对对对对,”盛田忙不迭点头,余光见到面无表情的周时予,脸上的肉又是一哆嗦,“怎么样,医生说还能治好吗”
“治不好了,”面对父亲,盛穗像是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虽然你从没陪我看过病,但我以为你至少该知道这个。”
负责的护士此时路过,自然和盛穗谈起两日后的手术。
周时予没有再跟上前,双手插兜地站在几步外,冷漠目光看向这回反而变成孩子的盛田,正乖巧跟在盛穗身边,眼神动作间全是依赖。
周时予和盛穗完全不同。
关于父母,她会谈起来处和归途,是因为她对双亲、或是对这个世界还有期待。
周时予对这个世界向来无所期盼。
他只是会极偶尔地产生片刻不解在这个各行各业都需要从业许可资格的世道,偏偏牵扯到人命关天时,为人父母会是毫无门槛。
尤其是男性,他们甚至无须如女性那般、付出怀胎十月的煎熬,只要一个挺腰射出,爽完穿上裤子,就完成了所有任务。
不仅是赌狗酒鬼的盛田可以,连那个男人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满足生殖癌。
在明知患病、明知高遗传率的情况下,不出意外地生出周时予这个和他一样阴晴不定的疯子,最后再舒舒服服地一死了之。
甚至周时予一个还不满足,要让周熠再成为第二个失败的“试验品”。
或许男人到死都想不通,像他们这样的人,是生来就不配有下一代的。
“周时予,你还好吗”
担忧女声拉回飘远思绪,周时予感觉有温热小手拉住他,低头就见盛穗正关切望过来,“我那边应忙完了。”
“你的手好凉,”周时予垂眸,见女人细秀的眉皱起,捉住他两只手放到唇边哈气,然后又放在她温热的脸颊捂着,轻声,“今天降温好厉害,是不是穿的太少了要不我们先回车里吧。”
任由手被她抓住,周时予顺从答应,弯唇温声“好。”
两人离开医院、去露天停车场的路上,周时予被盛穗牵着往前走,十指相扣。
见到午时春光倾洒在她肩头时、见她长发随春风微微摆动时、鼻尖满是她淡淡体香时,周时予忽地觉得,其实说他对这个世界并无期待的话,或许并不准确。
人还想活着,是因为还存在,因为还想从这个世界上再得到些什么。3
周时予自知他并非四大皆空。
盛穗是他的、他的嗔痴、他的贪念、是他经年累月的求而不得和辗转反侧。
也是他愿意活下去、再见一见明日春色满园的唯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