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皇太后两眼隐有红肿,虽然心情仍是复杂,但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
她身边并无人侍立听用,沈家虽然有所准备但却被她推辞了,这大概也是她眼下仅有的维持自身尊严的方式。毕竟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对沈家的态度都不算太友好。
早先她所信重的大兄危急时刻弃城而逃,反而是她一直薄视的沈家冒着极大风险将她营救出城,如今每多承受一份沈家的恩惠,她心内便多一份煎熬。但与此同时,她更深知眼下的自己连拒绝这一份恩惠的底气都没有。这对於向来颇有自矜的皇太后而言,不啻於一种折磨。
这时候,庾翼也暂时压下心内悲伤,断断续续跟皇太后讲起稍后的计划,他眼下心内仍是一片混沌,所言多是归途中沈哲子予他的灌输。
“惟今之计,多思其余已经无益。历阳兵犯京畿,其行迹乃是大逆,若再擅害皇帝陛下,则更是法理难容,自蹈死地。所以,皇帝陛下虽然陷於京畿,暂时应是安危无虞。”
皇太后听到这里,也是默然认可。庾翼做出这结论的理据暂且不提,也唯有作此想,她心内才能安定一些。
“二兄居於晋陵,三兄经济京口,四兄坐镇吴郡。大兄虽已不在,但皇太后只要能投於几位兄长,未必不能有所进望。届时行台草创,号召各方勤王,大义於此,贼势难久。”
庾翼深吸一口气,继而又道:“大兄虽有赤忠之心,做法确是有失权衡,致成如此大祸,我家已不敢自辩,惟求兄弟一心,捐此身以赴国难,唯有如此,敢言不负君恩。”
皇太后听到这里,眼中渐有神采,继而开口道:“是了!局势未至最坏,早年王氏弄乱,其势远胜历阳,先帝居中调度,仍能力挽天倾!当年先帝所恃,高平郗公之力甚多。如今我虽妇人,但也愿往淮北而拜郗公,礼请义士共赴国难!”
“皇太后陛下切不可作此想!今夕不同,绝不能独厚郗公而薄其余!”
庾翼闻言后脸色已是大变,他心迹虽然尚是混沌,但基本的危机感却还存在。余者尽皆不论,惟今之计,只有将平叛的主动权紧紧握在他家手中,来日叛乱平复后才有可能借此消弭些许罪过。淮北兵强,若再复肃祖旧事信重郗鉴,那么他家将更加可有可无,不异於将性命置於人手!
皇太后听到庾翼态度如此激烈的表示反对,当即便是错愕:“为何不可?”
“皇太后难道不知,夕日之历阳,何人所荐归朝?诚然郗公旧姓故勳,德隆望高,但其治下淮北诸将,却皆为历阳昔日同流。泉陵公余部之乱未久,难道淮北诸将真就可以信重无疑?”
为合家性命而计,庾翼也不得不将隐患描述更深一层,以期能够阻止皇太后之念。略一沉吟后,他又道:“况且今日之时局,较之往昔也是大异。郗公与太保日趋情契,早间便不奉中枢诏令益兵於王氏。若再信重无疑而重托,死灰未必不能复”
听到庾翼所言,皇太后亦是倒抽一口凉气。早先虽有大兄弃城而逃深深伤了她的心,但途穷至此,她终究还是对母家亲人信重更多。况且庾翼所言俱为事实,并非攀咬污蔑,仔细思来,郗鉴确是不能太过信重。
“郗公不可过信,历阳兵士又是恶极,该要如何平叛?”
皇太后这会儿眉头深深蹙起,颇有一筹莫展。她虽然有临朝之责,但早先国事尽付大兄,大事权衡委实非其所长。
正在这时候,门外沈家仆人通报沈哲子请见,庾翼在房中眸子一闪,继而低语道:“皇太后缘何不见眼前?佳婿若此,何必再求其余?”
听到这话,皇太后却是有些茫然,固然早先的印象一时难改,但庾翼眼下提醒却又让她不得不深思这个可能。一边沉吟着,她一边让人将沈哲子请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