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医师两手捧住药膏死死压住那少年前胸后背的血洞上,但是仍有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涌出。那少年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如犯了疟疾一般筛糠颤抖,眼珠已经不断往上去翻动。
“熬得过眼前,挺得过今晚,养不多久,又是一个悍卒。”
郭诵行到沈哲子身后,顺着他视线所指望去,嘴里叹息道:“若是在北地,也只能一刀了事,省了许多痛楚。”
沈哲子如梦初醒,蓦地站起身来在远地徘徊数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手道:“我无事。”
看着少年袖下双手既不自然的长开又攥起,郭诵心内叹息一声,大凡有正常人性嗜好之人,谁又愿看这种惨绝人寰画面。沈哲子承受力要比他所想还要好得多,当年他初上战阵,每次都只顾得上抹眼泪,几个月后才敢持戈挥刀。
沈哲子倒不知郭诵所想,挥刀割下一角衣襟抆抆额头上的冷汗,旋即更觉几分黏湿,而后才发现那一角衣衫早被血水打湿,不用想眼下他额头也是血红一片。他自嘲笑了笑,将手中沾血布片丢在墙角,然后才行至垛墙前,望着下方狼借战场皱眉道:“我观先前所战,敌形甚乱,应该不是历阳精锐吧?”
郭诵行到沈哲子身旁点点头:“使君所料不差,这几日来攻者被甲者无二三,进退无据,绝非历阳主部。应是近来几县掳掠之青壮,被强驱上前来疲痹我军。主将始终不曾现身掠阵,应是在率众左近游弋寻找出路。”
沈哲子闻言后又是默然,望着下方那横陈的一具具死屍,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时下青壮配牛,不误农时的情况下能够耕作顷余良田,每年可产粮百数斛。然而现在,仅仅只是堆叠在关墙下一段腐屍烂肉而已,死得没有丝毫意义。
大业关雄壮高耸只是其次,因其依照北地坞壁建造而成,基墙底部有一定缓坡,长近丈余,一方面增加关墙的稳固性,一方面给敌方进攻制造障碍,必要时可以安置拒马,同时也极难搭建云梯,一定程度上拉长战线,减少关墙下的箭矢覆盖死角。当需要夜袭敌军时,无论是突出还是接应都有极大便利。
仅仅只是这一点建筑的不同,居然就能造成这么多战术上的优势,对於古人的战争智慧,沈哲子也真是由衷的赞叹。但一想到这一点建筑的改动,不知就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他又有些笑不出来。
大业雄关横亘在此,左近都是连绵山峦,即便有山间小径,也很难容许大批军队通过。人能行得过去,军械也都无法搬运。可以说只要大业不失,京口暂时无虞。除非历阳部能南下攻破宣城,而后绕行吴中北进京口。但若真发生这种情况,江州又绝无可能坐视不理,历阳部也不敢大举深入而来。
所以在大业关这里,从建造到布防,沈哲子一直都没有假手於人,自家牢牢掌握此处。如今都中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建立行台的准备工作,沈哲子便率部来到此地。事到如今,前期的诸多布置铺垫可以说是已经告一段落,各种布划最终能否落实且发挥效果,最终还要放到战场上由胜负做出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部始终保持着对大业关可有可无的攻势,其主力却已经在雄关之前左冲右突,肆虐各方,期望能阻断京口与西面的联系。然而这又何其困难,且不说豫州祖约正与后赵军队激战频频,无暇南顾。单单江东也因宣城仍在固守,江州又屡有动作,本身军队并不算多,绝难将京口完全隔离起来。
到了三月中旬,西面各方终於有了回应。江州方面到来的乃是温峤的从弟温充并其司马王愆期,绕道吴中北上京口。而稍后王愆期更是亲自赶到大业关送来温峤亲笔信,信中倒也没有别的内容,只是表达了对时局的忧虑和对庾亮逝世的悲痛,还有就是对京口行台表示拥戴。
沈哲子看到这封信不禁苦笑, 凭他眼下的势位,温峤本不必郑重其事跟他谈论这些事情。但如今却派亲信送来这样一封信,背地里的意思则是希望他家能以国难为先,不要存有太多私心。
明白了温峤的苦心规劝,沈哲子倒也并不怎么介怀。他虽然救了温峤一命,但是说实话彼此之间并没有那种亲密无间的交情。正如他在庾亮死后拉着庾翼来京口而不是去江州,如今温峤对他家信重有所保留,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够保证彼此能够呼应,一同起兵平叛这点默契,别的都可以等到平叛之后再作详谈。
除此之外,温峤对於会稽分州之事只字不提,也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对此并不赞成,但也不会阻止。这种表示沉默的态度,其实本身已经是一种支持,因为会稽分州而立东扬州,从地缘上来看是要切掉江州两个郡的,这也是在分割温峤的事权。
除了江州之外,雍州、湘州同样也有使者到来。雍州如今只是侨立,辖地只在襄樊一地,而湘州则是荆州的附庸,这两州派使来,更多只是站个场子,实际意义不大。而这两州使者的到来,则给本来大好的形势蒙上一层阴霾。因为较之这两州距离京口更近的荆州,反而落后於这两州。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