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在宣阳门附近的都督府里,倒是将众将都召集起来,只是所谈论的内容却与东堂那些人忧心忡忡的问题八竿子都打不着。
都督府名下正式编制的属员只有四人,但沈哲子如今节制都中军务,部将却是众多。而且像庾曼之等早先并无具体军职的世家子,如今沈哲子也都借职务之便,给他们在护军府都挂了一个职。加上宿卫之中原有的或是新近提拔的,整个都督府内聚集了二三十名中层将官。
今天将众将聚集起来,主要的任务就是发放委任令。早先沈哲子提拔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越界,且不说他本身并无任命中层将官的权力,即便是都中护军府赋予他此职,但是眼下名正言顺的权力来源还在京口行台。
庾条他们不只带来了援军,还带来了中书诏令,原本的职事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正式任命他为督建康诸军事以外,另给了他一个护军府左部尉的兼职。这个兼职品秩不高,只有区区四百石,但权柄却重,能够直接任命千石以下的武将职位!
有了这个职事,沈哲子再委任哪个人,便不再是战时权宜之计,有了法理的正当性,哪怕是在平乱结束之后,这些职事也都能够保留下来,不会被裁撤。
一份份委任令发下去,众将不免都是笑逐颜开。那些世家子还倒罢了,他们即便是不任军职,来日也有更好的仕途出路。比如沈牧,他本身便是四等爵,在刚刚升级的东扬州挂一份任职,在护军府亦有一个六等襄武将军衔。眼下给他们分配一个职位,只是为了来日分功论赏时有所依据。
可是对於那些没有什么背景的宿卫将领而言,这一份任事便弥足珍贵。时下本就鄙视武夫,他们的升迁极为困难,而且绝大多数时候,即便有战功,封赏真正落实下来也要大费周章,等上很久。或者也是因为这样低下的效率,让宿卫没有什么战心。
可是现在无论是原本宿卫将官,还是那些阵前投诚者,几乎每个人都在原本的品级上有所加官。有些确实战功卓着的,更是加官数级,这在以往简直是奋斗一生都难达到的进步!
沈哲子始终觉得,脱离了利益,一切只谈道德素养、只谈情怀理想的行为统统都是耍流氓。眼下他或许还不足对抗萎靡已久的世风,但从现在开始要给自己树立一个赏罚分明的形象。要让别人拿出命来陪自己去奋斗,最起码要保证他们的每一分奋斗都是值得的。
加官之后,沈哲子又吩咐众将各自归营,排队等待前往蒋陵领取军需辎重。行台来的舟师或许难堪大用,但运送来的物资却是建康急需。
等到众将散去,沈哲子才召来负责在太极东堂大殿外盯梢的亲兵,询问了一下里面的气氛变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动身返回东堂。
此时大殿内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台臣们各自聚成一堆,有的沉吟不语,有的对王导诸多怨视,有的则开始喝骂沈哲子太过狂妄。
不过随着沈哲子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诸多杂乱声音顿时消失,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凝望着沈哲子,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维周,是否真的需要离开台城?假使这样能将兵事拒於台城之外,我之生死又有何惜!只恳予我一剑,誓不与叛贼共戴一天!”
右卫将军刘超起身慨然道,然而随着他这话一出口,很快便招惹了数道深怨目光。
“人各有所长,冲锋陷阵、誓死杀敌诚然壮烈,但诸公皆为国任之选,享国禄两千石者,若只凭血气去与那寒伧武夫拚死,实在舍本逐末!若轻抛己身,只求一时快意,来日国事再将托谁?”
有人义正言辞呵斥刘超,因其莽夫之论而深感不屑,那自信的语气和神情,简直让人怀疑其人已经心怀羽扇轻摇、安定天下的妙策。
无论什么人在说什么,眼下沈哲子的表态才最重要。众人眼看着他徐徐坐入席中,心中虽是忐忑得很,但却不敢发言催促。
“太保之议,确是赤诚为国,不计己私,实在让晚辈等钦佩不已!”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众人一颗心不免跳得更快,这是要顺势答应王导的提议?
“不过,晚辈既然多得诸公信重,推为督军之任,若非事态急迫,万不得已,怎敢轻言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