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怿如今虽然以中书侍郎而掌诏命,但眼下的行台却非以他为首,最起码陆晔、王彬等台臣排位都要在他之前。所以庾怿在土台上的位置并不居中,而是距离中心甚远的偏左位置。
当人已经没有了更多索求和资本时,才会在一个虚名位置上斤斤计较。若是在沈哲子回京口之前,庾怿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居於侧席,心中肯定倍感失落。可是现在,因为有了笃定的底气,便心平气和的坐在了给自己安排的这个位置上。
看似劣势的局面,因为沈哲子提议的陪都之事,加上庾怿亲自下场与京口各家商讨,轻松得以破局。到目前为止,庾怿可以是没有了什么遗憾和后顾之忧,既保证了他家在平叛中主持大局的功勳,又得以在战后轻松抽身,而且还有了一个确定的归处,可谓两全。
不过相对於庾怿的轻松心情,土台上其他人心境便要复杂一些。除了这几日陡然在行台宣扬起来的将京口拔为陪都之事外,还有今次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此,个人感想也都不相同。尤其是位於土台中央的陆晔与王彬,心情更可以是恶劣。
这些人之所以出现在此,当然其中有一部分是出自自愿,但更多人还是因为皇太后诏令不得不列席於此。皇太后诏令中明明白白写着,凡行台所治故两千石以上者,都要列席今次欢迎仪式,这是明明白白在让台省大员们来为她那贤婿站场,锦上添花!
所以,这些人无论在土台上位置多么居中,多么重要,但各自心里很清楚,今天这一场欢迎仪式焦点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沈哲子。
陆晔座席虽然被众人拱卫环绕,但心情可谓恶劣。即便不以家世资历而论,他都已经年近七十,居然还要顶着大热的阳光来这里迎接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在接到诏书的时候,陆晔心内的抑郁可想而知,当即便表示了拒绝。可是皇太后那里很快便有了回应,只是一些客套辞,言道什么希望陆晔以国事为重,理应和衷共济,勿因年迈而相辞。虽然诏书中没有再逼他出城迎接,但话外之音,分明是暗指他老朽而不堪用。
若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形势,陆晔不定真要愤而请辞,岂肯受此妇人指摘!可是现在,朝局将有变化,吴人多有幸起,若他在这时节退下来,那他家很可能就此消沉下去。
所以,尽管心中有诸多委屈,陆晔还是只能忍耐下来,顶着太阳在土台上苦苦等候。
如果陆晔这里只是因为面子上难堪而郁郁寡欢,那么王彬就可谓是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原本他所依赖的王舒,因为江州刺史的位置而与庾怿达成和解,甚至反过头将他软禁起来。虽然没有彻底撕破脸,并不禁止他的出入活动,但无论他去到哪里,王允之等人都会贴身随行,让他没有一点私密空间!
王彬今天是真的不想来看沈哲子出风头,但他又实在不死心,想要借这个机会看一看事情究竟还有没有转机。然而所见诸多人家都与庾怿眉目传情,暗通款曲,更让王彬感到一阵阵的心寒。
比较让王彬感到欣慰的是,郗鉴以外镇之名为由,拒绝今次出席迎接沈哲子,这让他感到一丝希望所在。若是郗鉴能够态度强硬的争取一下,他未必就完全没有了机会。
正当台上众人心思各异时,远处传来民众们惊天的喝彩叫好声,不用问肯定是主角登场了。可是民众那欢腾激昂的声音传至耳际,却让台上不少人黯然失魂。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台上众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只见视野中大量民众往后退避,很快视野就变得开阔起来,旋即那几十雄骑便跃入视野当中。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些骑士们飞驰而来,那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动容,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雄壮的马蹄声不只敲击着耳膜,更敲击在台上每一个人心弦之上!
一直冲至土台近前不足三丈之地, 就连环绕在土台周围的郡兵们都仓皇退避,而台上有几人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沈哲子这才陡然勒马而立。随着他停顿下来,那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一敛,每一匹骏马上都乘坐着一具朝气蓬勃的身躯,那湛湛有神的两眼望向土台,少了一丝敬畏,透出一股锋利的锐芒!
在土台前凝立片刻,耳边是连绵不绝、声震於野的喝彩,视线将土台上众人神态各异的脸色尽收眼底,沈哲子缓缓翻身下马。继而其身后便响起整齐如一的下马顿足声,一众人紧随沈哲子步调缓缓走向土台。
眼见沈哲子等人靠近土台,局中的陆晔等人心内虽然还有几分不自在,但也不得不欠身而起。然而沈哲子却骤然转身绕过中央,行到了面对庾怿的位置上,这才缓缓俯身以军礼道:“末将奉命还都勤王,将士用命,平灭贼虏,幸不辱命,晋祚永安!”
“沈郎威武!”
在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庾怿笑得后槽牙若隐若现,自台上匆匆行下,亲自将沈哲子搀扶起来。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众人自然也不可能安坐台上,无论心中喜怒如何,都不得不笑脸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