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几架牛车缓缓行驶在略显崎岖的道路上,王彬坐在车厢中,视线随着牛车的起伏而晃动不已。此时他的心情也如这道路两侧的早春绿意新萌景致,间或转首看一眼身畔的长子王彭之,眼中便泛过一丝暖意,扫去了他从去年便一直积压在心内的阴晦。
王彭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看到父亲如此温情勉励的望向自己,心内亦不乏振奋。他虽然是家中长嗣,但其实父亲对他向来严厉多於鼓励,这让他愁困良久,不知该如何才能邀得父亲欢心。
他家虎犊年前遭厄,至今瘫卧病榻,父亲便少有欢颜。对此,王彭之心情也是复杂,一方面深感兄弟之痛,另一方面却忍不住想,假使受难者是自己,父亲会不会也如对虎犊这般爱切痛深?
在都中运作出那一件事后,王彭之便急急离都返乡,倒不是担心什么报复问题,只是想让父亲早早得知高兴起来。
太保传信归家,让父亲即刻归都,看来是他的计划有了回响。看到父亲如此望他,王彭之心情也是大好,忍不住便笑语道:“时下都中应该已是物议沸腾,众声哗然,那小貉子眼下大概还是懵着!”
王彬闻言后微微一笑,不过还是正色道:“那貉子得名也非侥幸,终究是有几分才能的,不可过分小觑。不过今次,虎豚你做的也确是不错,发其意料之外,一矢中的!只是,让人事后投案,不免有些着痕,终究还是有欠历练啊!”
王彭之闻言后谨然受教,不过还是小心翼翼表示道:“凶徒死於丹阳郡府,那褚翜必然也难自辩……”
“这恰恰是问题所在,大凡设下一策,便如石子投湖,波纹自荡,周遭水流都会受扰。届时无论选向何处,也都进退从容。你这件事安排的虽然不错,但意指太明,反而不美。”
王彬笑着解释道,以往他少有耳提面命的如此教导长子,有所忽略,却没想到如今却是这个长子予他惊喜,不免让他大感欣慰。
薛嘏是王舒举荐入都,王彬虽然居乡,也知道此事。因为早先王舒便寄信回去,托家人们照顾庇护一下这个薛嘏,曾言道此人是他挑来给沈氏添堵的人选。
不过就算没有长子动手,王彬对此也是嗤之以鼻。他家要对付一个貉子门庭,何须要大费周章,以往是没有好机会而已。区区一个薛嘏,即便终日聒噪,也不会伤到沈家一毫。现在这样安排,便能让其家陷入众言声讨,应接不暇,名望大损,这才是真正合适的做法!
对於王彭之布置的欠缺,除了他口中所讲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王彬与褚翜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况且丹阳尹也并非他所属意的位置。毕竟丹阳京畿之地,官长虽然位重,但却不够从容。
不过事已至此,那也就将错就错推行下去吧。丹阳尹虽然不是优选,但倒也可以拿来做一下过渡,毕竟眼下他也找不到什么太合心意的位置。倒是有言让他出任豫章,可是他却不甘心去为王舒官副,因而压根就不考虑。至於或会得罪褚翜,以后找机会再解释一下就是了,这都是小事。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归都,趁着这个势头,发动故旧围剿那个嚣张的小貉子,一举将之赶出京畿!除了这个貉子以外,有份害他儿子瘫卧的各家子弟,如果不拿出足够诚意的补偿,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不要想着能够豁免刑责!
这么想着,车驾已经转入东郊大道,
建康城依稀在望。想到太保信中不乏焦虑之言,王彬不免低看几分。老实说,自从大将军事败之后,太保是有些进退失据的,些许小事而已,竟然也值得他如此紧张!
诚然那貉子武宗门庭,颇多狂悖旧事,但如今既然已经做了恭顺王臣,那凡事也要按规矩来。王彬倒是盼着能逼得他家方寸大失,应对有错,才能更加予以痛击!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太好选择,沈充那个东扬州刺史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已经到了午后,前方行人渐多,都是往南逐水而去。看到这一幕,王彬不免有些好奇,他久不归都,倒不知都中又有什么变故,於是便派人去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仆人匆匆而去,片刻后又疾步行回,回答道:“驸马沈侯整装归乡,这些小民都是前往观望。”
“这小貉子要逃窜归乡?”
王彬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冷笑起来,这小子倒也不是庸才,见机得早,居然就想逃之夭夭!
“哈,他倒想要一个进退从容,可是如此恶名所指,难道避居乡野就能免於责难?真是妄想!”
王彭之闻言后亦是冷笑连连,继而又转望向父亲:“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新年以来,王彭之在都中多闻时人对沈哲子吹捧有加,心中不免积怨。这次是他出手让这小貉子名声大坏,他倒想去亲眼看一看这貉子如今又是怎样的狼狈姿态!
“那就去看一看吧。”
王彬略一沉吟后,便点了点头,只是吩咐道:“远远看看就好,不必显於人前。”
那貉子门中毕竟颇多豪武,而他今次归都随员却不太多。儿子安排凶徒投案着了痕迹,真正聪明的人稍加思忖未必不能猜出主使。如果迎头撞见起了争执,反倒是一桩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