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席位上之后,沈哲子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又说道:“迁塚之议,本是哀事,虽然广得众愿,其实不足为贺,况且眼下远未足靖功。五官四肢,血肉筋骨,生者皆有,亡者俱留,本不足为奇,也不足为夸。善为妙思,神念悠远;善为雅言,风韵留馨;善为文义,气度宏大;善为义举,筋骨卓然!”
“孰能脱於俗,优於众?德行厚重,容止卓然,言语妙趣,雅量能容,豪爽俊迈,见贤自新,诸多高格,不一而足。我等今日得幸收捡贤骨,但若以此自美而足,则不免流於舍本逐末,人所不取!”
众人再听到这一番话,有的回味沉思,有的眼眸一亮,反应不一而足。
谢尚在席中听到沈哲子这么说,心内已是大有感触。他很明白驸马以南人而领袖同侪的不易,因而也能体会到沈哲子动作频频的苦衷,只有长期让人心跃动起来,不由自主的追随其后,才能从无到有的营造起这种惯性的气势。如果一旦人心冷却下来,那么南北疏离的这种想法又会喧嚣尘上,让人心渐渐隔离。
虽然理解,但是他并不看好沈哲子今次迁塚之议。这件事看起来声势不小,但其实隐患也多。一方面耗资不菲,另一方面众意难调。
时下墓葬之类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因为与人望和时局紧密相联。诚然做得好会让人高看一眼,时誉更高,但问题是很难做得好。因为时局的频频动荡,诸多旧事都已经难追,要帮那些绝嗣人家厘清其阀阅传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稍有疏礼,便有可能饱受攻讦。
台中虽然同意这一件事,但却并不出面主持,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府库公用短缺,但其实也有针对这方面的考量忧虑。事情本来是好事,但是因为牵涉面太广,所以错漏在所难免,也肯定不乏别有怀抱的人想要鱼目混珠。
出力但却未必能讨好。在谢尚看来,凭沈家和驸马如今的声势,完全没有必要招揽这一件事来给自己埋下隐患,自惹麻烦。如果出现什么争议太大的事件,很有可能会将过往的一些努力都毁掉。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谢尚感觉沈哲子是略有冒进的。
不过他却没想到沈哲子还有这一后招,虽然言语中还没有说明白,但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为那些中兴旧人收捡骸骨只是末节小事, 最重要的还是要让人铭记那些人生时的风骨器具。有了这一个前提,抓大放小,便有了极大的回旋余地,不会因此被逼到墙角而没有退路。
虽然对驸马的才学颇为佩服,如今也决定靠上沈家,其实谢尚心里仍是有些顾虑的。毕竟他家旧有的人脉和名望还是放在侨门这一边,如果太急切的改弦易辙,不免有趋炎附势之嫌,要为时人所鄙。
所以在公共场合类似眼下,谢尚都是少有表态,即便有所意向,也都是通过旁人来表达。这样暧昧的态度虽然有些掩人耳目,但其实也是在保留着一份退路。
不过在听到沈哲子后续的计划后,谢尚意识到他对驸马还是有所小觑,其技决不仅止於此,所思要比旁人深远得多。再引申一想,自己这种首尾两顾的态度未必就在驸马意料之外,未来能否收到预期的效果,谢尚对此已经不抱乐观,反而觉得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有可能还会害到自己。
略作沉吟后,谢尚便起身开口道:“驸马此论,实在发人深思,让人有愧洞见不明。譬如千里良驹死褪留骨,行则不盈尺寸;驽马老骥,虽是挪步艰难,却能积长百里!并非优劣错置,而是生死有别。骸骨虽可追缅,德行才是最重。今日坐闻诸位盛言中兴旧事,所述较之父辈已是缺失良多,异日在传於后,又能余几?前人贤迹,遗之不恭,若能秉笔而记,录之墨卷,传示於后,才是大善!”
听到谢尚这么说,原本尚有疑惑的一部分人不免拍手称好,一时间众说纷纭,局面喧闹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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