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实在有些为难。本来按照他的心意,并不觉得眼下选后是什么良机,原本在皇太后面前便有意的回避这个问题,没想到今天还是被当面发问。
“母后此问,倒真是问住了我。我在都内虽然不乏良友,但往来多是各家儿郎,谁家有什么阁中娘子,总不好过分深问。”
皇太后听到这话,倒是不免哑然一笑:“我也真是长忧晦神,倒没考虑到这一节。唉,方今这个混沌世道,千金或是敝履,都是忧愁难免,修短祸福,也都造化难料。幸配帝宗,国恩深重,如今寡母孤儿,妇人难有清声,唯念宗嗣昌盛。若能见皇帝成家长性,哪怕只是一个循规守成庸碌之选,嗣传不绝,晋祚绵延有序,我也是死而无憾。”
沈哲子听到皇太后这充满悲观的语调,倒是不免有些感慨。他以往考虑皇帝选后的问题,多是从政治方面考虑,却忽略了皇太后作为一个寡母,面对残破的世道,本身就是多舛的命运,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看皇太后那眉头紧锁的模样,若是不能给皇帝定下一桩亲事,只怕要长久困扰於此,窝成心病。这种识见上的偏颇,也是沈哲子身上积久的毛病,考虑问题少带情绪,多从利害出发,对於人的感情便难免有些淡泊。
略作沉吟之后,沈哲子才回答道:“我虽然不曾见过多少人家娘子,但偶尔也不乏听说。既然今天母后有问,那也不妨试言,只做参考,不敢深论。”
“你这郎君,总是执礼太端正。眼下庭中闲言,何必太多忌讳。何家娘子但有一二贤惠之声传颂於外,都可道来,也不必强拘王葛门户。”
皇太后听到这话,便又打起了精神,笑着说道。
“江夏公卫崇,家有娘子,年及十三,似是豆蔻初成,芳华馨美,养成大家姿态。”
其实公主在沈哲子面前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哲子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眼下说起来倒也不是没有人选。
“女儿比作豆蔻,让人听到便觉卫氏女清新可爱。这确是可作一选,来日命妇入见,倒可以寻人深问一二。”
皇太后闻言后,便微微颔首说道。
“故当阳穆侯杜乂,家有娘子,芳龄十岁,因宗亲杜道晖与我交深,如今也居我家别业。娘子虽是青葱,其母裴氏德声雅重,养成自是佳儿。”
沈哲子也是举贤不避亲,并不刻意回避这个原本历史上的皇后。虽然内心里是有些不愿意,因为假使杜家女若果真当选,杜赫必然需要归都入台显用,那么他在江北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继任。但他也没必要因为这件事而坏人前程,现在提出来,取舍与否都在於皇太后。
皇太后听到这里,沉吟少顷之后才对沈哲子歉然一笑:“为母者总有多顾,这杜氏人嗣似乎不旺。不过既然是维周你提起,我也会记在心里。”
话虽如此,沈哲子也能看出皇太后是不乐意选择杜家女的。历史上杜家女当选,那是皇太后不在的情况下,大臣私心所选。可是如今皇太后依然健在,给皇帝选后本身就有借重其家的心思,因而自然也不会选择杜家孤寡门户。
“其实庾家你小舅也有荐,便是诸葛家次女。他家长女本就配於你大舅家表兄,如果能再结佳缘, 倒是一桩喜事。”
皇太后又笑语说道,观其神态,对於庾冰的推荐倒是很满意。且不说诸葛氏本就是她母家姻亲,其家又是帝乡高门,而且诸葛恢本人也是立朝严正的大臣,自然符合皇太后一切期望。
沈哲子闻言后便是一叹,他之所以不想太早见皇帝选后,最怕就是眼下这种情况。青徐人家乃是越府旧底,沈哲子如果要跃出时局,必然要联合旁人将他们打压下去,才能获得足够进取的空间。可是如果诸葛恢成了国丈,这目的便又被推远。
而且诸葛恢远比王导要年轻,沈哲子绝不能容忍头顶常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
兴男公主别的方面虽然不乏冲钝,但是对於沈哲子的情绪感知却敏锐,沈哲子这里刚有喑声色变,她已经有所领会,当即便在席中说道:“母后你这么说,旁人看来是不是眷於乡籍?如果亲好都从於乡人门户,皇帝日后怎么能持正公允?当年父皇把我许在吴乡,如今所受的裨益,难道还不厚於乡人旧眷?”
皇太后听到这话后,面容倒是微微一怔,沉吟少顷,然后才指着女儿笑道:“我家娘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难道吴中水土真能开人灵慧?如果真是如此,我倒真想在你夫家择一娘子配於阿珝。”
沈哲子听到这里,心里简直要给他家娘子点上一百个赞,这个问题他实在难於开口辩驳,反倒是公主这种调侃戏言,直接就大大削弱了皇太后结好诸葛家的心意。
这样的娘子,能够洞悉心意,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真是再怎么亲爱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