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久来便是武宗,沈牧也是诸多观念成熟了才入都来,并不像沈云那样易受诱惑,在他看来武人的价值终究还是要在军旅战阵中才能得以实现,对於这样的安排自然有些不满。可是如今,像庾三那种早年厮混的也已经外放,就连自家流鼻涕的小兄弟如今都有了征战之名,可他至今还是浪荡度日,实在就有些不能忍受。
其实就算沈牧不强请,沈哲子今次也是算了他一份。他近年来一直沉浸权斗,那是因为自己心内有尺度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但是一直不让沈牧、沈云等人涉入太深,甚至於就连他家的沈劲,都是往武事方面培养,就是不想丧失了他家的这种武宗传统。
后汉以来,便有一种鄙视武人的传统,认为武人仅仅只是器械刀剑之流的卑用,哪怕是三国乱世都不例外。至於如今,这种风气更加剧烈。类似陶侃那种国之干城宿将,都要饱受提防排挤。但沈哲子从不认为苏峻的历史意义要比王敦弱,都暴露出了这个时代最为致命的问题。
所以沈哲子也是乐见家人保持这种传统,而且要更进一步,不止要争勇於一时一地,更要有一个以战场为中心的宏大视野。
沈牧老老实实跟在堂弟身后,一直行到庄园内一座阁楼里,待见阁楼内除了大父沈充之外,对面还坐着庾三他老子庾怿,不禁眉梢更加飞扬。如今谁都知道,庾怿便是时局内最激进的主战派。
“来了?坐吧。”
沈充见子侄入内,随手一指身畔空席,示意两人入座。
庾怿昨日见过皇帝之后,便直接与沈充一起归府,讨论江州的善后问题,以及下一步的展望。此时看到沈哲子行入,便笑着说道:“前日我与褚谋远共论,已经提议要请维周来担任我的兵曹,谋远对此并未反对。来日便要并肩而上,不知维周你准备好没有?”
沈哲子如今还是东曹掾,黄门侍郎的职位,不出意外的话近日就会下达,主要还是为了能够确保在清议中的举荐话语权。他自然也不可能再在台城内再做两年的传声筒,所以黄门侍郎只是一个过渡,只为外任的时候能够更有选择性。
一般的开府刺史属官,长史之下会有八大从事,但很少会有满额的时候,兵曹从事便属其一。在不同的情况,这些从事们职权也会大小不一。兵曹掌军事,在非战时期和内镇当中,仅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可是随着庾怿提出收复合肥的战事计划,未来整个豫州必然都要围绕军事展开,那这个兵曹从事便不啻於刺史的副手,甚至有主持会战的资格,职权之重并不逊於郡国长官。庾怿将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安排给沈哲子,实在是信任有加。
“筹划经年,为此一进!”
沈哲子闻言后,当即便正色说道。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虚辞。
沈充这会儿便指着沈哲子对庾怿笑道:“我家这小儿,若不识者,只道厉胆狂徒,敢为敢当,不知谦让!”
“那也是确有其才,当仁不让啊!”
庾怿闻言后则大笑一声,继而便叹息道:“说实话,若无维周力陈强援,今次一战,我真是殊无把握。”
合肥素有淮右噤喉、江南唇齿之称,地理位置之重要,在三国时代便表现的淋漓尽致。旧吴与曹魏围绕此地连场大战,可谓是热闹至极。但其实说实话,合肥真的有这么重要?不尽然。
最起码在当下而言,合肥远没有达到不争即死的程度。而事实上南北对峙经年,真正围绕合肥而展开的大战屈指可数,可以说几乎没有。就算是名气最大的淝水之战在合肥附近展开,但其实重心也不在於合肥这个三国重镇的争夺上。
归根到底一句话,时势不同,江东无必守之理,江北无必争之念。
从江东方面而言, 虽然如今京畿以北一片坦荡,无险可守。但是沿江的几座重镇,广陵、历阳、庐江、江夏等地俱都还在掌握中。而合肥这个三国重镇,相对而言已经不再显得那么重要。江东如今面对的形势,要比东吴时好得多。
而且,合肥对於江东,在战略上进取的意义要大过防守。占住了合肥,才能北上淮南,夺回寿春,继而进望中原。当然这是从中路进取的角度而言,事实上历次影响重大的北伐,从这条路线又是微乎其微,这是因为江东的政治形态与东吴不同。
困扰东晋始末的,是荆扬对抗的一个局面,这在东吴时期是没有的。要么是荆州发力,要么是京口、广陵发力,而合肥所在的豫州,更多时候是作为一个平衡点,或者从属於哪一方。包括经营豫州十几年的陈郡谢氏,要么是依附於荆州,要么是从属於扬州,并没有将豫州当作一个北上的基本盘。
而在江北方面,曹魏必守於此,那是因为有一个整体的淮南大战略。可是如今的羯胡石赵,事实上对於淮南仍然没有达到一个必控必守的概念,仍然是以寇掠为主,并没有长久经营的一个战略构架。所以石勒鄙视魏武,实在是有些妄自尊大,无论他生前身后,都难达到魏武那种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