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追杀至江边,黄权首先注意到的还不是岸边近乎玩笑一般摆设横置的几十驾战车,而是停泊岸边的几艘战船!
虽然对手略显难缠,但黄权心内始终胜机笃定,然而心弦却仍绷紧不敢放松,毕竟他是远处敌疆,任何方向都随时有可能涌现出新的对手。所以开战以来,始终秉承速战速决,尽快吃下对手将之消化。
不过在看到对方如此愚蠢将船直接停靠在岸,黄权念头急转已经有了新的计策,想要将船抢夺过来。虽然他所部不善水战,但如果有了战船,江水便不足为限,完全可以将骑兵畅通无阻运载过江。
如此一来,大可不必急於消灭对手,完全可以将之困在原处围点打援,消灭左近驰援的敌军!他看得出这是南人一处存放辎重的要地,一旦遇袭,周遭必然会有急援。
而在野战之中,哪怕面对倍於对手,他也有信心将之迎头痛击!如此一来,便省了攻坚拔寨的辛苦,可以将近畔可战之兵扫荡一空!
一念及此,黄权不再急於追杀,立足於此手中长矛一振,身后甲士们便快速列阵,准备发起冲击!同时营内又有大量主力兵卒涌出,很快便集成两个锐角冲阵,随时可以发起冲击!
破晓之际,不远处又有火光闪烁,视野已经不再幽暗。坐镇江畔远眺对手的胡润眼看到羯奴集阵如此迅速,心情不乏复杂,半是紧张半是羞惭。
兵卒精锐与否,细节处毕露无遗,同样的转换阵型,他所率之胜武军就算花费数倍的时间也未必能够做到,而在实战中,如此漫长的换阵时间,足够对手抓住时机,来回冲杀数番了!
当然他也明白胜武军新卒出阵,自然不能比於羯胡屡战之师。但身受郎主如此恩重提携,不能交出一个满意答案,胡润仍是忐忑不安。今夜偷营,尽起胜武军能战之卒两千余众,就是打定主意哪怕用人命去堆,也要堆出一个辉煌战果!
“以我为界,逾线者斩!”
心中存着这样的念头,胡润手持环首大刀稳压阵脚,左右两百余名亲信鬼面卒依次排开,充作督阵,要於此与羯奴展开一场血战!
此前暗泅集众、突袭敌营,战果可谓辉煌!然而这在胡润看来远未足够,在郎主关照下,胜武军待遇可谓优越,被甲者十之七八,弓刀俱为上选,不要说只是一支新成之军,哪怕江东最强精锐,都未必能有如此优厚军备!
既受殊常之礼,当建殊常之功!
率领甲士袭营的沈云等人披血而还,两营之众,归来只剩数十,足足九成的折损,可知厮杀之惨烈!
痛心念头只在心头一闪而过,胡润快速使人将沈云等人接应上船休息,眼见敌方冲阵已成,双臂一震怒吼道:“血战!不破贼虏,死不涉水!”
胜武军这阵型,乃是发兵北上以来便一直在演练的内容。六十辆战车环置江畔,两翼成弧抱河,战车也非寻常货板,而是特殊打造,铁轴厚木,前挂拒马突刺,车身环立包铁厚盾,各载二十甲士,张弓踏弩,矛槊并举!
此阵乃是出於将主沈哲子,在领到阵图战法以及整整两百驾特制战车后,胡润都是惊得瞠目结舌。倒不是心惊於这战法精妙,毕竟再精良的战法也要在实战中配以相应的执行力才能显出威力。
胡润所心惊的乃是那些战车的造价实在太高,战车在军中也是常备,寻常可载人或物,战时可为结阵之辅。但完全依托於战车的军阵,胡润还是少见,更何况这些战车远胜寻常,一驾造价甚至可以武装十数寻常甲士!
在沿途真正演练起来,胡润才渐渐洞悉到这战法的妙用之处。甲士因车结半圆之阵,水道断后,既无侧翼之扰又坚士卒战心,江上置船既收扰敌之效,又能源源不断充於阵中。依托於此,胡润新军甚至能与路永所部悍卒厮斗得不落下风。
而路永在演练之后对此阵也是感慨推崇有加,言道乃是护渎守津第一顽固之阵!胡润在面对路永的时候自无那种身份上的优越感,对其评价也是颇为信服。所以今次便打算恃之一雪前耻,甚至将战船停靠於岸以之为饵,坚守敌之必攻!
此时在前线车阵中,士卒俱已登车就位。莫仲作为军中颇负盛名的壮武力士,自然也被排入了前阵,他作为卒首兵尉,所率占据正面十辆战车。
早先沈云所率从他这个方位归营,那些袭营之后归阵者一个个周身鲜血淋漓,当他上前接应时,甚至一人颈后突然掉落一截血淋淋的臂膀直接拍在了他的脸上,将他吓得不轻,也能感受到这一场袭营厮杀之惨烈,能活着冲回来,真的是天眷的运气!
在看到沈云被人倒拖返回的时候,莫仲真是一颗心都提起来。身为兵长,他自然知道这一位幢主身份不同凡响,乃是他们将主宗中嫡亲,若真死在这里,只怕他们就算得功,也要受罚啊!
不过很快他又听到沈云叫嚷声洪亮有力,原来只是厮杀脱力而已,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不过很快又有疑窦浮上心头:这位少年幢主出身高贵,可谓前程锦绣,与他们这些寒伧出身者截然不同,根本无需拿命去拚杀前程,却仍厉胆冲营,又是为何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