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朝会结束,台辅诸公们惯常又遭受了皇太后一番冷嘲热讽。
褚翜返回中书官署,心情不可谓开朗。诚然豫州大胜让他也颇感欣慰欢喜,然而旋即便是羞恼烦躁。庾怿呈送来的捷报,不只是倍夸功事,连后续新复之土的安排也都事无巨细的提出了方案。
中枢权弱,这是从苏峻之乱后便形成的局面。方镇各自都有极大的自主权,台中能够施与的管制极为有限。作为台内执政之一,褚翜也是极力想要扭转这个局面。他积极的支持方镇复土拓疆之举,也是希望能够借此加强中枢对於方镇的影响力。
今次豫州大捷乃是江北首胜,意义极为重大。胜果如何划分,后续经营如何安排,某种意义上而言就给后续类似战事奠定了一个基调。
褚翜也明白,台中虽然上下俱都支持豫州这一次战事,但其实提供的实际支持和援助几近於无。所以得功之后,庾怿想要获得更大的主导权,褚翜也能理解。但问题是,不能没有分寸!
可是如今庾怿呈送上来的方案,简直就是把这新复的失土当作自家私土在经营,几乎没有给台中留下任何插手的余地!如此目中无人,把台中当成了什么?难道只是一群闲散无聊的看客?只需要给他们击掌赞叹?
封赏和职任升迁冲冲没有下达,褚翜所困顿不只是眼前这合肥一战难以决断,还有豫州后续收复淮南的计划,以及荆州筹划经久的收复襄阳等等。就算这些战事俱都取得成功,但事后俱都依照此例的话,那么复不复土又有什么意义?
边地只知将主镇帅,却难沐於王教之下,即便复土再多,只不过是养成一群骄兵悍将尾大不掉!
“庾叔豫,真是操之过急!”
褚翜明白庾怿迫切想要振兴家势、重复故中书在世时那鼎盛局面,但这么做,只是弄巧成拙!庾怿若果真有故中书的才干和人望,只要埋头苦干,认真经营,自然人皆咸附。如今却想凭着新胜之锐气而反迫中枢,已经落入了邪道,更显出此人并无大格局、无大胸襟!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怀疑庾怿敢为此举乃是受人撺掇,一旦得势便不相饶,这实在太像那位新晋西中郎将的做事风格了。这个年轻人,敏察且才高,既有实任之才能,又不乏风雅之才气,唯有一点不美,权欲太炽!
早年褚翜对沈哲子便不乏微词,这年轻人实在太不安分,总是热衷於强谋非分,毫不掩饰其人贪权恋位之野心!然而他这一番感受,哪怕与相熟者比如刘超、锺雅之流谈论起来,都被人笑言他虑之过甚。
更有甚者,刘超甚至直言他心怀叵测而有偏望,生逢此时凡有壮志壮才,更宜敢当敢为,才能不负此身。就算刘超也不讳言驸马太具野心,但也认为这才是人之常情,是国之幸事。好过此世许多人有才无才,都乐於追逐肥遁隐逸之美,罔顾国危,诈得虚名!
而锺雅也觉得这年轻人凡有所进,都是直功而取,并无曲进侫幸,也不苦守门庭沽望进取。单此一点,已经胜过时人良多。
关於这一点,褚翜反而觉得是这两人私恩偏见,不能持正看待。因为在苏峻之乱后,都内不乏传言苏峻在败亡之前已经有意要除掉这几个侍中官员从而更加把持君王。或许这两人内心里,已经将收复京畿的驸马沈哲子视作了他们的救命恩人,有此恩谊便不能再严肃对待。
庾怿有此豫州大捷,也是多赖沈氏相助,甚至於沈维周亲上战阵歼灭强敌。
庾怿受其蛊惑,从而有了盘踞地方之念,实在再正常不过!
褚翜有心要与庾怿深谈交流一番,希望他能稍顾大局,不要将台中完全排斥在外,树立一个坏榜样。然而今次归都报捷队伍虽然庞大,但却几无一个主事之人。这说明豫州根本不打算与台中交涉,要么接受这方案,要么就全盘否定。
褚翜确是想要直接否定掉豫州这一提案,但问题是,他如果敢这么做,只怕自己也要卸任归家了吧?别的不说,单单封赏延冲几日,皇太后便已经如此不满。届时若这怒火完全针对他一人而来,朝野内外,谁人又可为他遮挡?
外无强援,执政难为,褚翜眼下是深刻明白到了这个道理。他堂弟褚裒虽然就任武昌,但算起来如今只怕也仅仅只是在荆州站稳吧,缓不救急,实在无助於眼下的困顿。
“传告丞相府一声,我要去面见王丞相。”
作出这个决定后,褚翜心内不免略有颓丧,此举无异於将话语权拱手让人。但是他对此实在已经无计可施,也不得不承认,较之久为执政的王丞相,自己无论是手段还是人脉,确实还是差了许多。
丞相总领百官,统理政事,公府规模更加庞大。然而王导居任丞相不过月余,而且此位得来颇惹人非议,因而掾属多空缺,事务还远远没有上轨道。偌大一个丞相官邸,往来者却是不多,颇给人一种虚不胜大的感觉。
王导也是久经世事磨练,既曾被世道抬举显赫无比,也曾因家事困顿而饱受冷落,倒是胸襟开阔,凡处所在,俱能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