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做什么?
沈哲子近来也频频面对这样的问话,除了各方前来询问的使者之外,部下众将们也在频频有问。
此前因为人力物力俱缺,所以诸多事务还略显保守。可是随着营建规模变大起来,资用更加源源不断的涌来,简直如同巨浪一般。如今梁郡所储物货,已经达到一个极为惊人的数量。余者难悉全貌,还在猜测他是勇而进取,想要再下一城。
但像纪友这一类主管后勤的属官们则知道,如今梁郡所储物货,已经远远超过再次发动一战的需求。哪怕后路就此打住,眼下所储也足够大军三月之需!而后路运输却仍未中断,虽然已经不及汛期那么汹涌,但也保持着一个极高的运输量。
大军在外,钱粮充足,诚然能够予人安心。但如果太多了,反而成了让人不能安心的源头。若使这些粮草有所闪失,未来数年之内都难再有如此厚储!
所以,纪友等人也是不乏抱怨,乃至於战战兢兢的夜不能寐。虽然前线屡屡深入刺探,已经知晓淮南军力的分布情况,很难越过梁郡深入到后方来。但是这些溢出的存储安放在此,也实在是一个没有必要的负担和隐患。
面对外人的询问,沈哲子也只是随口应付过去。不过对於部下众将,则直接告知他们要做好战斗准备,而且并不仅仅只是一场,极有可能会是连场大战。所以,趁着眼下还有从容,广储辎重,未来都会用上!
冬日之涂中,气候较之江东要寒冷得多。寻常沟渠早被冰封,就连涂水上都浮冰成片。然而寒冷的天气并不能打消人的热情,过往几个月以来,梁郡成为整个江东都在关注的焦点,所以前来观望者极多。
这些来访者,有的是各方派遣人员前来刺探,有的则只是单纯的好奇。这些人所关注的无非两点,沈哲子耗费这么多的资用,到底将梁郡经营成了什么样子,以及接下来要做什么。
冬日的某一天,沈哲子作为梁郡太守,亲自出面在梁郡城下宴请各方人员,而且透露出来要为各方解惑。
所以,这一天梁郡城下也是来客云集。这当中既有原本在此逗留之人,也有闻讯后匆匆赶来,成分也是复杂,既有江北各方军头使者,也有乡土各家族人,当然也少不了台中和江东各家所派遣来人。
足足数百人,在约定时间之前早早便聚集到了梁郡城外已经搭建起的高台。虽然朔风酷寒,但这高台有牛皮大帐遮风,内里也多置炭盆,烘烤的暖春一般,寒风难侵。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沈哲子才在兵将们簇拥之下行至高台,他今日未着戎甲,只是一身锦袍大裘,少了许多威仪,但却风度倍增。他并非独身来此,而是与兴男公主联袂到来。
兴男公主今日也是眉眼开朗,笑意盎然。她已经北上数月之久,但与沈哲子还是甚少见面的机会,难得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所以心情可谓雀跃。
今日与众人言道只是宴会,所以沈哲子也并不避讳携带家眷。公主来到这里,其实对梁郡整体局面都有极好的影响。
早在梁郡防线还未完全打造起来的时候,他要广引江东人力至此其实不乏障碍。虽然前一战赢得漂亮,但毕竟梁郡新复之土能否守住还在两可之间,所以对江东时人是欠缺吸引力的。
不过兴男公主都亲自来到这里,无异於从侧面说明了梁郡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单此一点,便已经胜过千言万语。所以从这方面来说,沈哲子真的要多谢兴男公主对他的支持。
如果没有一个这么好的榜样示范,也很难大肆吸引江东人家北来。没有人力的注入,即便是有钱粮源源不断的支援,也很难将这一优势完全发挥出来。
当这夫妇二人到达高台,场面便瞬时间热闹起来,来客们纷纷起身相迎礼见。由於兴男公主在此已经不是秘密,所以这里也是不乏女眷出席。稍后男女分席,沈哲子自上高台正中,示意众人各自坐定,这才徐徐入座。
虽然名为宴席,但却不置酒水,羹炙待客,倒是足堪果腹。不过在座众人也实在不是为了吃食才出席,虽然坐在席中,但却频频望向沈哲子,眼见沈哲子用餐完毕,便也忙不迭放下餐具,各自正襟危坐。
“今日宴请诸位,一者恭贺晋祚昌盛,王师不负所用,江北建功!”
沈哲子说着便站起身来,面向建康方向徐徐下拜,席中众人也都纷纷起身随礼面向江东拜下。
起身之后,沈哲子脸上却是笑容敛去,转为满脸怒色,慨然击剑道:“臣祷君上,面向偏南,此古来未有之悖礼!王业客寄江表,凡我冠带之士,可有问心无愧?”
众人陡闻这声色俱厉斥问,一时间俱有愕然,不知该要怎么回答。突然,大帐外响起雄浑鼓声,继而高台四方便有整齐洪亮的吼声响起,声震於野:“壮士持戈,奉王归国!”
“神州陆沉,俱是旧谈。今日飨食於众,是要新声革旧!愚本卑微,显用於时,国恩厚重,难以言抒。惟请时贤诸位监我,夸武於此,以示不负所用!”
沈哲子站在高台上挥臂高吼,继而台下便有数将行出,阔步齐行至台前,各自俯首军礼以见,从沈哲子手中接过虎符令旗,继而便昂然退下,各自乘马,飞奔而向四野。
众人眼见此幕,各自都有疑惑。有些早先得信的人这会儿便在席中对众人讲解道:“今日驸马飨宴诸位,是要共观王师诸军军容胜态。”
外间鼓声愈烈,在最急促之时蓦地戛然而止。耳边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刚刚感到些许不适,视野中已经有了变化。
高台下那辽阔平坦的大校场上,有黑线缓缓涌出,继而便渐渐壮大起来。众人由此望去,便见一道钢铁洪流迎面而来。视野中轮廓渐渐清晰,可以看到乃是一个个甲衣玄黑的刀盾兵卒,正严列阵型,阔步向此行来!
哢!哢!
整齐划一的声音,千名甲士所组成的方阵,刀切一般平直,脚步声更是浑然如一,半点杂音都无!当这方队行至近前时,高台上众人已是喑声哑然,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抒发内心的感触。
“末将曹纳,所率千卒,俱列帐下,请将军检阅!”
曹纳身披明光铠,率两名副将阔步上前,台前下拜道。
听到这话,席中众人才又有骚动,频频探头望向曹纳,口中不乏低语:“这就是那位擒获奴将黄权的曹纳?军容雄壮,足堪观瞻,难怪能建此功……”
又不乏人笑语道:“这曹纳原属徐州,人多言郗公识鉴颇明,如今看来,却是错失良将啊……”
席中自然也有来自广陵的徐州刺史府使者,听到这话后脸色自然变得古怪起来,不知该要怎么回应这些蠢声。不过在看到曹纳所部军容时,脸色也是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