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小城并非险峻所在,其实整个淮南之地,只要确保寿春不失,其余的城防都无太大的战略意义。
而这一座小城,其实也并不属於整个寿春防御区,而是早前祖约与台中交恶时,特意兴筑的意气之作,用来表示对台中兴筑涂塘防备自己的不满,落成之后也并未久作经营。实在是四野平坦,左近又无水流可引,根本不是一个合适的筑城地。
而彭彪选择这样的孤城作为最后的防守地,可见其心仍未死,一旦城不可守,或是战况发生变化,四门洞开,即可奔驰於野。更有甚者,趁着对手调度攻城的阵型混乱之际,直接在城内凿破城墙以骑兵冲出,将敌人杀得大败亏输,羯奴早年在北地不乏以此手段反败为胜。
再小的城池那也是城,沈哲子想要将彭彪所部完全困死在淮南小城,也要调度起数倍兵力。所以看似自弃、穷奔绝路的一个决定,其实还是充满了变数。
沈哲子在战术上其实并没有太高妙的见解,也并不是什么用兵如神的奇才。单就彭彪所选择的这个驻守地,如果不是郗鉴讲解,他甚至都没看出来。
是的,如今站在沈哲子身畔与他并肩观望淮南小城的人正是郗鉴。在收到沈哲子的表态后,郗鉴竟然亲自快马飞奔至此,由於他这半年来都在北地主持淮地战事,赶来此地的时候,居然还赶上了淮南最后一场围歼战。
“此城坐落坦荡,若是常师困守於此,那可谓生机断绝,再无作为。但彭彪所部尽骑兵,可以城墙阻敌,但却不成困师。维周你求稳至此,想必也是要一竟全功。你那雄车之阵,也是一道奇谋,但若所守之处敌之不攻,也只能望尘愧叹,无可奈何啊。”
郗鉴讲到这里,言中不乏感慨:“这彭彪已至穷途,仍能不失谋略,将维周你万军之众牵於这区区小城,也实在不失狡黠。豫州今次来攻,所众又有多少?若是大军久困於此,淮北之众奔援,势必难阻。”
“郗公谋深,久悉兵事,闻此一论,实在让我受教良多。”
沈哲子也不是死鸭子嘴硬,老实说他在今次一战,确实是稳进有余,壮烈不足。明明兵力已经占据极大的优势,但却仍将战事拖延到如今。虽然卡在各镇都在勇进,寿春绝无速援的空当中,但其实还是赢在了战略上,输在了战术上。
因为过分保守,对彭彪纵容太甚,以至於其人虽然屡遭挫折,但至今仍然保存着极强的战斗力,如果要求一个全歼的局面必须要投入大量的兵力。
“不过幸在晚辈并非孤军而战,尚有郗公干城之助。徐州精卒至此,淮右各堡自然转交,晚辈也可抽调兵力,徐徐困杀此贼!”
沈哲子在战术上虽然有欠缺,但战争结果从不只是取决於战场上的胜负。彭彪其人就是过分关注战场上得失,结果昏招迭出,许多看似精妙的应对,一步步将之逼至绝路。眼下的应对再怎么精巧,其实都只是死中求活的搏命安排而已。
郗鉴听到这话,当即便是捻须一笑,他直接点出沈哲子战术上的欠缺自然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无非还是想争取一个心理优势,告诉沈哲子如果想要全歼彭彪,必须要仰仗徐州军的援助,否则难竟全功。
“淮右诸堡,乃是维周你所部戮力而战才得,我若空手来取,实在是不乏愧念。更何况,如今淮阴战事也是激烈,若再抽调余卒奔赴淮上,其实也是应接不暇。”
讲到这里,郗鉴便不乏难色。
他想不想要淮上诸堡?做梦都想!
徐州军那些军头们,桀骜姿态较淮南这些坞壁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淮阴乃是早年的主攻战场,各部纠葛已经极深,郗鉴虽然担着一个刺史之名,但想要强力干涉,也是掣肘颇多。
否则单凭徐州强大军力,何至於冲冲连一个淮阴都无大的突破。如果大力整顿,或会引起徐北众将反弹,致使防线大乱,战事糜烂。若甩开那些人,以自己本部压上强攻,那些将领又会怀疑他另有图谋,假途伐虢。
所以,郗鉴也是迫切想要开辟一个新战场,借以破除徐州如今那种军头纠缠、互为掣肘的局面。否则,也不至於沈哲子这里媚眼一抛,他便急吼吼亲自赶来敲定此事。
但若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沈哲子,郗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这小子刚刚挖了他一次墙角,随后再抛出些好处,他就要不计前嫌的相约共进,这让他感觉姿态有点低。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那是长辈哄晚辈的手段。
看到郗鉴一脸为难状,沈哲子也真是无力吐槽,老家伙们唯有一点不能接受,裤子都已经脱了还要摆出个坚贞不屈的忸怩姿态。不便接手,那急吼吼跑来干什么?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眉眼之间都写满了“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