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聚之后,赵主回宫,几名重臣也才得以离开宫殿。虽然不必再直面愤怒的主上,俱有些许如释重负之感,但心情也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主上斥令他们要退思己过,同时还让他们各自思索,该怎么面对和回击南虏的挑衅以及四方的悸动。
所以众人退出殿堂后,无论心情如何,一个个也都摆出若有所思状。
离开了殿门,寒风便直接扑面而来,程遐本就是冷汗未褪,这会儿便不免更觉体寒,忍不住打了几个冷战。
天空阴云如铅,傍晚一场薄雪,这会儿正有内侍在忙碌的扫雪,又有宫人翘首持杆打落殿堂下结成的冰凌。几名将领在离殿之后不久便凑在了一起,一边喁喁私语一边勾肩搭背的离开。
看到这一幕后,程遐眸中半是讥诮半是羡慕,心情可谓复杂。
旧年之末,新年之初,内外确是多事,但主上反应竟然如此激烈,也实在是发人深思。最起码在程遐看来,主上的确是老了,心境不同以往,若言气骄志惰,反而是在这位人主身上表现最为明显。
至於他们这些臣子受此指责,也真是无妄之灾。包括程遐自己,甚至就连那几个看似莽撞、素无心机的胡将在内,其实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一直在想方设法维持如今的富贵权位,乃至於谋求更多。
中原之地,几十年战火纷飞,得势者、失势者不知凡几,晋世之衰近乎天谴,江东之残余不过只是正朔之外的偏支余韵而已,大势之倾颓又怎么会是区区一两场战事能够扭转?
主上也是戎马半生,征战四方,一路行来自非一帆风顺,往年也曾胜而不骄、败不气馁,如今华夏之地尽为掌握,反而没有了以往的气概格局。尤其近年来,大喜大怒、患得患失越发明显,猜忌之心更加炽热,也真是让人不得不遗憾,同样也不乏备受折磨的焦灼。
尤其程遐身为久从之参谋,本身又是晋人,对此转变感觉不免更加明显。说到底无非是胡主中原,以小御大,无论外表怎么勇猛强势,心内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警惕和自卑。尤其在亲眼见识到乃至於亲自促成旧主汉国之覆亡,这种戒备无疑变得更加深重。
程遐也明白,在主上心目中如今就是将自己当作靳准来看待和戒备,时时以早已经死掉的张宾来打击自己。
对於这一待遇,早前程遐还难免羞愤惊悸,但到现在,习惯谈不上,程遐只是觉得这位主上实在可悲,早已经没有了往年的锋芒和雄略,只是一个自缚手足的老虎而已。
明明对自己不放心,却又横不下心来除掉他,担心背负寡恩之名,让过往维持的形象毁於一旦,以致如自己一般的辅臣们人心丧尽。
但事实上,张宾活着又如何?程遐可是记得,早年他以私结广蓄游侠为名去打击张宾,主上即刻便有听从,那时候怎么不见对右侯的关爱和信任?
说到底,这位主上只是希望他们这些晋人辅臣们永远都要将荣辱安危系於其人一念之间,永远只做他鞭下犬马而已!
猛虎虽老,已无远噬四方之勇,但却仍具撕咬手足之虐。虽然明显感觉到主上已无往年之雄风,但程遐对此也不敢小觑,他只是攀势而生的枝蔓,几无自立之能,生死仍在主上一念之间。
但程遐却并不甘心於此,因为主上的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乃至於姑息养奸,他如今所面对的困境,已经不仅仅只是权位能不能保得住,而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他与中山王石虎,
已是势不两立,任何一者得势,必然要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你要让人此心同你,那你可见我已是朝不保夕?”
程遐自嘲一笑,继而思绪一转,开始思索当下的问题,怎么应对当下之事。
其实今天自己得被召见,程遐也是颇感意外。因为在很早以前,主上便有意识的的淡化他在军国事务上的话语权,他也明白自己在这方面较之死去的张宾是要略有不及,很少能够提出匡定四方、高屋建瓴的计策。
但眼下的这个问题,倒也并不需要有多高的智谋才能解决,无非是南面晋人突然兴起,作出一些反击。加上内外胡蛮多有不恭於赵主,因赵国之小挫而生出离异之心,一时间造成了一个内外俱有震荡的局面。
事实上如今赵国已经广聚华夏,大势已成,绝非一两场战争的失利就能动摇国本。所以对於这一件事,主上的反应实在太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