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竟夜密谋,不知不觉已经将近黎明。王彬揉了揉脸颊,敛尽疲态,这才对王彭之说道:“淮南台使何人,今日台内便应有决。你也不必休息,先暗召那司马勳见上一面,他若肯为我用,立足江东又何足道,就算名归宗籍,后继王嗣也无不可。”
王彭之闻言后,忙不迭俯首应是。虽然最终确定下来的计策并非刺杀沈维周,与他最初所想已经截然不同,但父亲最终选择自己所荐之人行谋,这也让他感觉颇受肯定,当即便笑道:“若是沈维周真的逾时误期,其任自夺!沈氏倾尽家财备修淮南,顷刻便要易主啊!”
“事还未成,不宜过分乐观作想。你去见司马勳,尤记不要授人实柄,即便谋不能成,也要让沈氏不可追究!”
王彬又叮嘱一番,这才起身洗漱,准备稍后往台城去略观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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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康往梁郡去的舟船,行途最短是出都东进,而后从涂水河口转行向北,若是快舟风顺,一日可达。
因为今次诏令不宜大肆声张,所以台使们也并不大摆仪驾,两船并行,其中一艘还是准备给淮南内史沈维周的座船。台中今次也算小心,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并不在备战的关键时刻再去占用淮南的舟船运力。
至於另一艘船上,便是今次的两名台使,其中一个是驸马沈侯旧交良友江夏李充,而另一个便是新任谒者仆射司马勳。
与年前入都时相比,司马勳神态消瘦许多。虽然久居建康繁华地,但这繁华却与他没有多大关系。早前在丹阳郡府遭受一场无妄之灾,而后在都内处境便急转直下。
蹉跎良久,司马勳才对江东人情风物总算有了一些认识,也明白到自己想要仰仗陶家成事实在是拜错了家门。而拜错了家门还不是他犯的最大错误,最大错误则是因此而得罪了江东最显赫的豪宗门户!
因为得罪了沈氏,司马勳在建康都内可谓寸步难行。原本早前因为陶斌尽力引见,他也结识了几户人家子弟。可是此后再求告上门,却是连连吃了闭门羹。
更有甚者,都内有好事浪荡子屡屡为难他,甚至就连他所寄身的道观,在得知他见恶於沈氏豪宗之后,都将他扫出门外!最落魄之时,甚至无寸瓦遮头,两餐都难以为继!
一切都过去了!
此时在船尾舱房中,司马勳手抚身上簇新章服,瘦削的脸庞上神采奕奕。
过去这两天际遇之变化,与他而言仿佛做梦一般,早间还是浪荡郊野的寒伧之徒,满心想着躲过宿卫和郡吏耳目,在近郊劫掠维生。可是倏忽之间,他便成了谒者台官长,正经的台阁清臣!
几个月的蹉跎,司马勳也并非一无所得,最起码对於江东许多人情风俗已经渐有了解。他如今所任谒者仆射虽然只是台内六百石,但也是九卿光禄之下分曹官长,出使抚慰,持节察授,乃是真真正正的清职显任,非世胄子弟不能担任!
在满心欢喜的同时,司马勳心情也是不乏沉重,明白到自己已经卷入到一场绝难自控的斗争中!指使他的人家,虽然并未直言乃是江东哪一家的门户,但只要稍微动念一想,便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紧张之余,司马勳又有几分兴奋和期待。他本就不是一个甘於遵循旧途常规的庸碌之辈,否则也不可能以这种身份过江来。幼生於虏庭,骨子里便浸淫着弄险搏命的血性。所以对於这个天降的机会,也是分外珍视。
在江东虽然时日未久, 但司马勳际遇却有冰火之差,也更见识到豪门望宗在如此一个世道所俱有的惊人力量。
他与那位驸马沈侯素昧平生,难言交恶,不过是在懵懂之际稍稍触怒其人部众,结果便被近乎打入深渊,在都中非但生计难以为继,甚至就连离开都有人阻拦,摆明了要将他困杀此境!
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幸在沈家南乡豪宗,於此世道多有敌视,而他也因此入了沈家对手眼中!
虽然对那主使之人身份尚有猜测,但司马勳却不敢有丝毫小觑。能够不动声色,顷刻之间便将他一个食不果腹的寒伧运作到谒者台清任高位的人家,可想而知在江东拥有着怎样的权势!
翻手覆掌之间,将人间壮士玩弄於指节之内,甚至根本不需要露面人前,便能让人有碧落黄泉的际遇流转!
如此煊赫之势,近乎於神,这也更加剧了司马勳要坐实自己宗室身份的决心,一意想要加入到这行列之中!泼天富贵就在眼前,大丈夫此时不搏,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