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野地上,千数名衣衫褴褛之众正缓慢而行。队伍中男女俱有,老弱幼童却少,一个个面有饥色,脚步虚浮。
行在前方的尚还有几分幸运,偶在野地中发现些许青色野菜,便扑上前以手刨出,将还沾着泥土的野菜塞入口中,苦涩草汁杂着土腥味道,都能在唇齿间回味良久,仿佛人间至极美味。
落在队伍后方的则就没有了这样的好运气,所见都是踩踏得一片狼借的道路,连草根都无一条。
在队伍的侧方,则有七八两木架大车,上面堆叠着十几个麻包,均以草毡覆盖。车轮痕迹极深,虽有老牛、驽马於前,但也难借太多畜力,大多还要靠人力去拖曳推行。
而这些拖车的,便是这队伍里体魄最强健的丁壮。虽然言之丁壮,但一个个也都面黄肌肉,徒剩宽大骨架。
队伍的前后侧翼,有将近两百余名羯胡游骑在周遭巡行奔走,间或挥鞭驱令那些难民们速行。
队伍行至一处坡地,速度便慢了下来。难民们体力已经被压榨到极限,哪怕只是幅度稍大的抬腿,都已经临近到了崩溃边缘。
胡骑们却无体恤之心,十数人分出去散入队伍后阵,挥鞭抽打落在最后方的一些老弱之人,讨饶声、惨叫声不绝於耳,甚至有人直接倒毙当场。有此性命威胁,如老牛缓慢徐行的队伍速度又提升几分。
“这些晋奴真是可厌该杀!若不打杀几人,就会奸猾留力,拖慢行程!”
一名奴兵自队伍中行出,弯腰用从屍身上扯下的麻布杂絮抆去刀刃上沾染的血水,一脸暴虐之色。
“还是少作抱怨罢!幢主可是烦躁得很,今次各部都出,斩获不少。唯独咱们这一部在外浪行十几日,所获却只千数丁口,粮都不足千斛,返回必受护军问责。你再多抱怨若被幢主听到,必受迁怒鞭打!”
旁边另一奴兵开口叹息道。
听到这话后,先开口那名奴兵神态间已是充满不屑:“今次无甚收获,又能怨哪个?还不是幢主自己性怯误事!沿途不是不见大寨高坞,他却不敢上前击破,单只扫荡野人又能得多少!还有咱们若是行在涡湾,还能借一借水力,一路绕远,他又不肯弃杀那些晋奴老朽,能有此获已经是侥幸得很……”
此人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可见对那位兵长幢主已经是积怨良久。
旁边不乏奴兵听到这抱怨声,便也都纷纷加入了讨论:“索夫你也不必多抱怨,谁让人家是国族同种,中军老营户!你就算作战勇猛又如何,合族上下都要为人义从杂使,怪只怪你们族里不出一个扫荡天下的大单於!”
那个名为索夫的杂胡闻言后便撇撇嘴:“他是主上同族又如何?性怯似鸡,终究无甚前程。往年国主也只是乡野凶徒,谁知我索氏来日不受天眷!”
此言自是犯忌,但左近多杂胡凶横之徒,闻言后却只是哈哈一笑,甚至有人已经凑趣讨要起官职来。
不过也有人为那位幢主鸣屈言道:“幢主谨慎,也不是没有道理,宁保一命,不贪一功。眼下南虏多在淮上游荡,若只寻常之师还罢了,据说这一部吴军自有大凶之器在军,名为万箭车城,谁要是撞见了,那就是性命天绝,要受万箭贯体!”
听到这话后,奴众们都瞪大眼眸,有的是绝不相信人世有此凶器,有的则言之凿凿,并举例见过死在车城下的奴屍,单单箭簇便挖出来几斤!
“南虏强或不强,又有什么区别!当今世道,唯有强横能活。况且国中大军将至,还怕区区南虏?我是打定主意,稍后大军至此,定要投进中山王帐下,那才是大丈夫该有风采!”
那个索夫眉飞色舞说道,神态间满是向往。
正行间,前方队伍突然变得缓慢起来,奴兵们察觉后登时便有大怒,要知道他们出动一次都是有军期限定,若是逾期便要遭受重罚。因为兵长的拖遝,归期已经渐近,如果行程再慢,只能连夜赶路,连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奴兵们正待要再冲入队伍中打杀驱赶,前方突然有传令兵飞驰来言道队伍暂停,休息片刻。听到这命令,抱怨声不免又起。更有几名性情桀骜的奴兵当即便忍耐不住,打马上前要寻兵长理论。他们已经不指望此行会有功劳,但也绝不想遭受责罚。
包括那索夫在内几名奴兵前冲到队伍中路,便见兵长幢主正立在道旁粮车附近,对面则站着几名拉车的力役,似乎正在理论什么。众人凑上去听,原来是那几名力役是强要分粮给乡民果腹,否则便宁死都不再出力前行。
“要死还不容易?现在便赏你们这徒一个身首异处!”
那索夫听到力役们的诉求,已是气得笑出声来,他们这么多悍卒於此,居然还要受这群卑若牛马的役夫威胁,也真是可笑,由此对那个居然在皱眉沉吟的兵长更加不屑。
一边说着,他便翻身下马,抽出刀来,径直行到站在最前方,一名年在二十岁左右的力役面前,当即便扬刀作势劈砍。然而随着他这一动作,那力役非但面无惧色,反而更向前一步,同时其身畔七八人也都齐步上前,似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