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薄的晨光中,石聪脸色铁青无比,头上兜鍪早在追击途中便不知被甩落在何方,须发飞扬,杂乱到了极点。胯下战马鞭痕累累,马臀上血肉模糊。至於心情更是五内俱焚,甚至於感觉喷出的气息都有火星点点。
心绪诸多杂乱,口舌更是苦涩无比。羞愤与懊悔,仿佛猛火一般焚烧着他的心弦,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
他原本还以为,这些南贼纵使胆大,不过一时小患而已,在国中大军将要南来之际,是绝对不敢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所以他近来多在忧虑自己来日处境将会如何,做梦都想不到南人居然有如此胆量,居然敢直接深入到他的眼皮底下发动突袭!难道谯城中数万人马在这些南贼眼中只是摆设?又或者,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怕死?
还是自己近来太松懈,没有对此予以足够重视,结果令得这些南贼更加猖獗,完全没有了敬畏之心,乃至於视他如无物!
自责之余,石聪更多的还是惊惧。今次被晋人偷袭的牧场,可并不仅仅只是存放着牛马畜力而已,因为深信晋人不敢大进,加之城父地近谯城,所以境中近来所调集起来的人力物力,除了其中一部分已经调运北上襄助大军,剩下的多半囤积在此。
换言之,今次这一场袭击,直接摧垮了石聪得令以来为大军备用一多半的努力!资粮焚烧一空,力役多有哄散,所失者绝非仅仅只是牛马而已!
“快追!不要再管那些溃散牛马……”
眼见到兵众还在停下来去收捡那些散在野地中游荡的牛马,石聪心情不免更加恶劣,喝骂连连乃至於挥鞭怒笞。事已至此,几匹牛马的得失又算什么,眼下唯一重要就是千万不能让南人掳掠之后安然退去。
否则,他都不敢深想中山王南来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命运。石朗只是稍稍忤逆中山王,便被夺职擒下,而他今次可是实实在在的大罪。若中山王真要拿他人头立威,甚至就连主上都未必会出面保他。
今次用兵於南,本就意在立威以震慑四边。可是大军尚未开拔,他这里已经输成了这般模样,可想而知主上会是怎样的震怒。
前方河湾依稀再望,眼看着那些南人并马群俱都渡过河去,已经开始拆除浮桥,石聪更是目眦尽裂,口中怒喝道:“速冲!今次若让南贼安退,俱都提头来见!”
口中一边暴喝着,石聪已经当先直冲敌阵,虽然属下多有来报那个南人车阵实在难於攻克,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不要说面前只是区区百十驾兵车,哪怕是一座大寨堡垒,也必须要咬牙冲上去!
然而石聪刚刚冲入射程之内,对面那兵车之阵当即便是万箭齐发,竟无丝毫可供躲避空间。幸在石聪骑术精湛,加之冲锋之前夺来部众兜鍪,身藏马腹。然而战马却遭了殃,霎时间被数箭贯体,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横倒於地,循着惯性甩出数丈有余!
石聪被部将抢救出来,脸上已经有一道被箭羽抆过划出的血痕,不乏心有余悸。而此前随他冲锋的数百兵众,甚至连半程都未冲过,泰半都倒於这一轮箭雨之中!
“下马,举盾,必破此阵!”
石聪暴躁的吩咐部将,勒令一部骑众即刻下马整队,而他则又换过一匹战马,引着千数部众绕过这一处车阵,往侧翼游荡去寻觅水浅可渡之处!
然而晋军对此战筹划周全,所选择的这一处退路沟渠交错纵横,车阵所守方位已经是难得可渡之处。至於其他的地方,水深处自有南人舢板载兵巡弋攒射,水浅处却多泥沼苇塘,根本就难纵马渡过!
而在车阵那里,战斗也是很快便进入了白热化。百数辆战车弧形抱水,因为这一次得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因此在远程打击方面也是极尽周全,甚至就连战车之间都有铁索捆绑勾连。战车前阵兵卒强弩发过之后,即刻便丢回后方,继而又有早已上弦完毕的强弩递至手中,如此强力频密的远程射击,持续了足足有小半刻锺!
而沈哲子也总算见识到了羯奴中军精锐的旺盛战斗力,面对如此汹涌的箭雨攒射,居然仍未溃退,屡屡发起试探性攻击。他们各以手中之盾,乃至於同伴的屍首和马屍堆叠成障,一点点的往前推进,就地取材,将淮南军泼洒出去的箭支捡起反射,竟然就这么渐渐靠近车阵所在!
“且先罢射。”
沈哲子很明白奴军绝非只有眼前这数千,若是在这里逗留太久,后继奴众或会源源不断而来。所以在思忖片刻后,他示意弓弩暂停。
奴军很快就反应过来,对面很快便响起兵长们的欢呼:“南贼箭尽,速速抢攻!”
呼喝声中,上千奴众挥舞着刀盾翻过那些临时的掩体,蚁群一般直往战车扑去。然而迎接他们的却非南人血肉之躯,而是一根根长达丈余的大槊,直接被铁锤砸击飞出,瞬间便掼透奴兵们甲衣包裹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