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免让石朗有些心虚,忙不迭再将幔布覆盖其脸庞,但总觉得那死寂眼神仍在透过帷幔注视着他,忍不住挥起拳头,直往帷幔下那脸庞捶打起来。
“不可、不可……唉,这又是何苦!”
程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血水已经从幔布下流淌出来。他阻止石朗见血,也并非全是旧情与妇人之仁,要知道眼下身在明堂,周遭还有大量的文武官员并乡望宗主,如果石勒死状过分凄惨,对於稍后的局面掌控也极为不利。
石朗一时情绪激动,破坏了石勒的遗体,也知决不可让人见,幸在此时殿内除了他的嫡系亲信之外已无活口,於是便命人将石勒遗骸裹住,与那些宫人内侍的屍体一起转移到侧殿密室中,待到彻底掌握住局面后再运出销毁。
此时,程遐早已经将石勒宫中符印之类尽数抄出,但这些符印在他手中也根本没有作用。於是只挑拣出调动禁卫有关的符令,交付石朗,调遣禁卫们分别控制文武官员。同时这座大殿也被封锁,由石朗所带来的亲信把守。
而程遐则在禁卫簇拥下匆匆向皇后宫而去,只有控制住了皇后,才能将弑君之罪行稍稍掩盖。
此时整座明堂已经开始骚动起来,石勒宫中厮杀声在夜中显得极为突兀,根本就掩盖不住。如果不是防守最后一线的禁卫将军刘索实在太不堪,被石朗给轻松制住,此时骚乱只怕早已经扩散开来。
但就算是禁卫失守,这会儿余处也都察觉出不妙,但是因为没有具体的信号发出,被惊起的众人即便有猜测,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分散在宫室各处的禁卫们也开始悸动起来,但是因为没有明确的军令,也都不知该要做什么,只是各自集中起来,在兵长的约束下谨守防处。
至於地近石勒寝宫的禁卫们,已经有数路人马往寝宫而去,只是通道各处俱都有人把守,手持禁卫将军刘索的符令阻止他们继续接近。
皇后宫室距离石勒寝宫并不遥远,寝宫哗动也惊扰到了这里,当程遐行来此处时,道旁已经有宫人於暗处翘首探望。眼见这一幕,程遐心内不免一慌,要知道眼下远未到控制大局,一旦消息走漏些许,於他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不过眼下他却不敢再继续行凶、杀人灭口,否则骚乱只会扩散的更加迅速,因而只是让人将那些观望的宫人驱散,同时速度不减直往皇后宫扑去。行至宫外时抬起拳头咬牙给了眼眶两捶,顿时眼眶通红,泪眼模糊,再配合着悲切的神情,已是痛不欲生的悲苦状。
此时皇后刘氏也已经被惊起,还在焦虑的等待宫人回报发生何事,很快宫墙外便传来嘈杂不已的呵斥并旧产声。她心内烦躁生恼,正待要派人前往喝问,宫门处已经响起了程遐的悲哭声。
不旋踵,防守宫禁的禁卫入禀光禄求见,皇后这会儿也是有些混乱,先是让人放行,不旋踵又突然醒悟到程遐怎么会夜中如此?
不过她这里还来不及再有反应,程遐已经在几十名禁卫簇拥下冲入宫室内。一踏入宫门,程遐顿时扑倒在地,放声嚎啕大哭:“主、主上已是不寿,国中将有惊变,臣速行入卫,请皇后陛下主持大局!”
“什、什么……主上、主上怎会……何时、何时发生……”
刘皇后听到程遐的嚎哭声,整个人顿时惊愕住,口中吃吃,语不成句。
然而程遐只是掩面悲哭,捶胸顿足,根本不理会皇后的追问。过片刻,他才守住哭声,疾声道:“大丧发乎猝然,若无善策安定,国中恐要大乱。眼下内外俱仰皇后陛下,请皇后稍耐悲情,维稳内外,切不可令内外崩坏,使主上毕生功业毁於一旦!”
“是、是……程光禄,你教我该要如何……主上、主上何在?我要去见主上最后一面!”
皇后此时正在掩面垂泪,听到程遐这话后,忙不迭点头。她这会儿也是彻底慌了神,根本没有主见。
程遐抆泪悲声道:“主上仍在寝宫,但眼下绝非顾及人情时刻,还是要快速维稳局面,内外毕集再议大敛。臣此前悲痛难忍,途中洒泪,应是已有流言散出,明堂将要不安!请皇后速召侍中,集此共议善后!重臣多用事於外,国中惟彭城王可恃。应速召彭城王率众入卫,才可再议哀礼……”
程遐这一番话语,乃是钱凤精心编排。妇人骤遇大乱,心情已是惶恐,此时若要穷逼,便会生出本能抗拒之心。而若没有皇后配合,根本就掩盖不住程遐弑君的罪行。眼下有所进策,俱都是进用皇后亲近之人,即便程遐不言,惶恐内定之后也必有此想。
果然皇后在听到程遐这么说之后,已是连连点头,当即便将人分遣出去,却不知这些人离宫之后俱被阻拦夺去手令。
这会儿皇后稍有安定,又是悲上心头,但还是在程遐的安慰劝说之下,让人拟出一份由程遐出面召集重臣内议的手诏。得到这一份诏令,程遐心内才是大定,待听到皇后悲言要移驾往视石勒遗体,却被程遐拖延制止,同时让人将程妃速速转移到皇后宫中。
因有大量宫人出出入入,皇后宫中更是混乱不堪。而在这些混乱中,一些皇后亲近之人就此消失不见。不过皇后暂时也无暇关注这些,一时间只是与程妃相对垂泪悲哭。
过不多久,侍中刘闰已经被人强拉至此,尚是睡眼惺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待听皇后悲哭着道出缘由,一时间也是愣在了当场。
“目下明堂已经渐乱,幸在侍中已至,足可奉内命震慑局面。彭城王一日不归,国中将无安定。臣必义助侍中,还请皇后节哀。”
程遐此时又上前进言说道。
“我、我真不知……光禄你可有教我?”
侍中刘闰姻亲得显,临变之时反应较之皇后还有不如。
皇后眼见兄长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时间也是忧愁,便皱眉说道:“稍后阿兄与光禄齐出,必要稳定群臣人情。你若不知该要怎么做,多听光禄指教。速去速去,你二人身系重任,决不可败坏主上功业!”
皇后对程遐自有积怨不满,但这一时间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她这个兄长根本就不堪用,出面也只是占个人场。而且彭城王不日便要归国,届时才是稳定时局的当然之选,眼下倒也可以暂时倚重一下程遐。
这会儿刘闰也才渐渐回味过来,明白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虽然没有主张,但却自有足智多谋的心腹为他建策,但是由於身在明堂,随员都逗留於外,因而连忙向皇后请示要召亲信入内。皇后又怎么会拒绝,反而催促刘闰尽快。程遐在一旁看得自是怒起,这兄妹二人分明是想独揽事权,一点都不分润给他。
两人匆匆行出,刘闰还在盘算着稍后该要怎么做,突然后颈被人擒住,旋即便被禁卫缚起押送到一间暗室中,心中正自惶恐,昏暗厅室内又扭动出一人来,彼此对望之下,才知彼此乃是父子。
拿住了皇后手令,程遐才匆匆赶去与石朗汇合。凭着这份手令, 他才可以说动群臣中最关键的两人,统率襄国禁卫的卫将军逯明,以及掌管都下郡兵士家的司隶校尉刘征。
卫将军逯明不必多提,此人不过一时遮掩,石朗通过此人才能尽数掌握住都下禁卫,把持内外。至於司隶校尉刘征,其人虽然与程遐不善,但却是太子的老师,石勒一死,利益便与程遐一致,加之有了皇后的手令,彼此大有合作余地!
此时明堂已经彻底乱开,到处都有举火,甚至就连禁卫都已经骚乱起来。这两人虽然直冲核心,发乎猝然,但哪怕进行的再顺利,但毕竟当时可用人力太少,不可能完全没有疏漏。
所以,这会儿布置在明堂外的那些手段便派上了用场,诸多亡命之徒早已待命,一俟石朗命人将信号发出,顿时暴起於外,纵火烧杀掳掠。明堂外原本便聚集着大量的官员家眷并乡宗耆老,受此惊扰顿时乱成一团,人群或内或外纠缠在了一起,便成了一道厚实的屏障。
最起码在天明之前,整座明堂已成孤岛,就算是消息扩散於外,也不会有援军冲入进来。而这一段时间,便是程遐等人掌握畿内的最重要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