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薪之船调前,火攻破阵!”
稍加思忖之后,路永便即刻下令说道。对於奴军前阵那些士卒的命运,他虽不乏感慨,但这些许感慨不足影响他的决断。尤其眼下明知石虎去意已决,只有尽快冲开江面的阻拦,与岸上奴军主力直接接触作战,才能有机会阻止石虎的撤军,予其重创。
随着路永一声令下,船队中有三艘船首窄长的斗舰便很快驶出原本的队伍,越过近畔诸多舟船,很快便冲到了船队的最前方。这三艘船乃是转为水战火攻而打造,看起来与寻常战船斗舰无甚区别,但其实只有龙骨并基本的骨架为相同材质,类似船壁、甲板等俱为更加轻薄坚脆的竹材打造。因而整艘船机动性更加良好,但却完全不具备一般斗舰战船的坚固性,虽然谈不上一触即碎,但也绝对经受不起太猛烈的冲撞。
当船加速到了一定的程度,船上的棹夫兵卒们便在兵长呼号指令下快速离开原本的位置,转移到船后各负浮板沿缆绳荡下入水,后方自有走舸轻舟快速驰来迎接上船。
当这三艘船距离奴军船阵尚有两箭水程,侧翼护航的淮南军将士们即刻引燃火箭,纷纷引弓射出。那三艘船上载满了油膏浸泡的薪柴,一有火星沾落,火势便迅速蔓延开来,当船只冲入奴军船阵时,船只已经近半为熊熊烈火所笼罩。
奴军舟船虽然轻便,但却排列密集,且有钩索相连,几无机动性可言,眼见到水面火船直扎过来,倒也不是没有布置,首当其冲的奴船上当即便有数百士卒手持长杖向前拒刺。然而这船身狭长,正面受力点实在太少,仍是不受阻止的直接扎入奴军第一道船阵,首当其冲的两艘奴船当即便被撞得半倾起来,士卒多有落水。
至於其他奴船上的兵卒,也多被火势逼迫,直接缘着缆绳往旁侧船只逃去。船只越小,在江面上稳定性便越不足,一旦受此惊扰,奴军第一道船阵十多艘战船竟然有近半都倾斜入水,整道防线更是即刻崩溃。不过由於船只密集,真正落水溺死的奴兵倒也不多,绝大多数都被后阵营救上来。
火船内舱是一个严封密闭的空间,当大火燃烧到一定程度,内中热气膨胀,在临界点陡然爆裂开。整艘船都因此而火光四溅,形如烟花一般灿烂,碎裂飞迸的船身碎片并那些火势正旺的薪柴漫天飞舞,覆盖了周遭将近十丈的距离。
遭受波及的奴军已是叫苦不迭,此时还敢留在船上的已是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手拉着缆绳直接投入江水中以躲避烈火攻击。原本浩浩荡荡的奴军船阵,因此混乱而陡然出现几个巨大的空洞!
“出击!”
淮南军督阵大舰上响起了洪亮的鼓号声,散开在前后两翼的战船即刻调整船首角度,直往奴阵冲去!战船上绷紧的绞索如同琴弦,不断发出夺命的嗡嗡颤声,战船尚未抵达,巨弩、投石机已经频频发动。夜风难阻夺命飞石,飞石砸进奴阵中,爆裂声此起彼伏!强弩巨箭呼啸而来,不止穿透了夜幕,更穿透了奴兵血肉身躯,深深凿入奴军战船船身上!
奴军战船虽然众多,但接连遭受重击,前线几无能够正式执行的指令,大量的奴军士卒根本不知该要如何应敌,就算想要反击也不知该要怎么做,甚至他们视野中都还没有看到一个具体的南人兵卒,夺命打击便接踵而来,不乏兵卒已经两手抱头蜷缩於战船之内,哀叫嚎哭不已。
任何以北攻南之战,水战永远都是北方难以逾越的难关。不独在於北人不习水事,水火最是无情,士卒一旦置身船上,便可以说是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或进或退都不再从容,本身便有一种惶恐。早年中朝伐吴,准备将近两代人之久,并不是因为吴人强大。良好的地理环境,每有天下大乱的时候,江东往往成为一个天然的休养生息之地,就是因为非强军大势绝难突破重重水路的障碍。凡有用兵於南,必须要做好伤亡惨重的心理准备。
当淮南军战舰冲至近前的时候,奴军那浩大船阵已经近半被摧残混乱到了极点。前方一片舟船残骸仍然被钩索连接,许多落水的奴兵这会儿多抱木挣扎於江面,哀号乞命。但他们的哀嚎却没有得到什么正面回应,淮南军战船直接碾压而过,甚至连停下来清理战场都没有。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那些奴兵能够幸脱於难,因为淮南军战船后方多有缆绳连接滚轮。这些滚轮横轴串联,在水流的冲击下仿佛车轮一般在水面滚动,木轮内外都镶嵌着铁刺,那些浮於江面的奴兵凡被卷中,即刻便是血肉分离,在战舰后铺成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浪!
冲在最前方的斗舰战船在将要抵达奴军所残留的船阵时,当即便转舵往侧翼而去进行包抄,同时将奴船逼得更加合拢。 这些战船所让开的正面方向,旋即就被后继舟船所填补,而后又是新一轮的投石与巨弩轰炸!
开战未久,原本远在涡口水营数里之外的战场,很快就被淮南军的强势打击逼退将近一半的距离。虽然水营中并看不清晰交战的详情,但是夜幕中传来那些不绝於耳的轰鸣巨响以及奴兵们的嚎哭哀鸣声无不诉说着前线战事的不妙。
石虎面陈入水,立在旗幢之下,周遭除了拱卫的数百亲兵之外,尚有百数名传令兵穿行奔走,通报各部集结以及各处防区的最新情况。
“启禀大王,水战伤亡惨重,刘将军请示大王,是否还要与淮南军强战水上?”
前线刘征亲兵飞报战况不利,然而其话还未讲完,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的石虎陡然暴喝一声,抽出佩剑蓦地斩下,那兵卒登时被斩落头颅!
“传告麻秋等将,旧营兵卒俱驱入水,凡有不行,斩其兵长!”
石虎暴喝一声,鲜血淋漓的长剑也不收回,就这么持在手中,两眼中血丝更显狰狞。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前线这数万卒众,只希望这些人命的投入能够磨损淮南军的锐气,更加有利於他的中军精锐据营防守。
这已经是这数万卒众仅剩的价值了,如果还将他们留在营中,一旦发生溃逃,反而会冲散他的中军精锐。届时南人大势登岸,挟胜追击,局面将更加崩坏。这是他绝不能忍受的,因为他那几万中军精锐已经是他日后归国翻身的最大依仗。
只有将南人的锐气打尽,不敢再轻易往岸上攻来,他这几万中军才有足够的时间从容整顿脱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