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大捷的消息传回建康之后,整个都下气氛也是一日比一日热烈得多,恰好与日渐寒冷的天气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原本有关於王师大胜的庆贺,还只集中在寻常小民层次。民众们纵然再怎么欢欣鼓舞,但本身就没有多少娱乐方式,了不起在坊市之间高歌一番,忘形片刻之后总还要归於自己的生活。
可是随着消息逐渐扩散,以及有关淮南的种种资讯越来越充实,加入狂欢中的民众也越来越多。不乏近畿郊野之间乡人集结入都,或是徘徊在沈园,或是直接在乌衣巷外,高歌盛赞沈侯并淮南王师。
以至於台中也不能再保持无动於衷,派出许多台内掾属、宿卫,负责接待那些乡中高德、年老。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乡论的主力,如果怠慢了或就要以物议抨击台辅执政,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而随着台中有所表态,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一场全民狂欢中。此前大战当前,都下世家子们集会之风也为之大大收敛,可是现在多有故态复萌。昼夜之间秦淮河上多有游舫浪行,游舫上或以丝竹,或是敲筑高歌,往年驸马沈侯流传於都下的一些诗篇,俱都被各种强调频频颂唱。
诸如“弹铗高歌勿笑我,破胆沥肝奉君前”,又或“长驱三千里,擒贼共分炙”,原本这些诗篇因为并不吻合当时之意趣,因是沈侯之名,才有小范围的传播。可是时至今日,都内年轻人们如果谁平日不念诵两句,那简直是从人格上都要被人看低。
而佩剑披甲之风一时间也是蔚为大盛,放眼街上,已经少见博领大衫,热衷於追赶潮流的年轻人们,俱都身披样式不一的漆色竹甲,手掌则按在腰悬的佩剑,以至於短期之内都下竹材价格都是飙升。即便是买不起铁剑,也要木雕一个剑柄剑鞘,用丝布裹起,一个个英武不凡,就算没有马匹可供浪行,也要阔行於市。若看到街上有什么年轻人乘坐着速度缓慢平稳的牛车,都要凑上去指指点点一番嘲笑。
因是这样的氛围愈演愈烈,每日郡府并宿卫单单在闹市中抓捕携带弓、弩之类管制军械的年轻人,最多的时候便达数百人。能够置办得起这些物品的自然也非清贫家境,犯了禁那也只能交钱了罪,否则便要被收监起来。一时间,护军府和郡府这方面的收入飙升几十倍,但人仍乐此不疲。
如此热烈的气氛,其实也是隐患颇多。有一些年轻人因为太过心仰沈侯而渴於一见,甚至直接冲击丹阳公主府,以至於府上家眷都不敢再留城内,家人前往都外别业,而丹阳长公主则被接入苑中,暂避这些热情过分的民众。
另外,都下不乏人家门户里有听用的羯奴之类杂胡仆役。这一部分人也是每日过得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出府。那些热情无处发泄的年轻人们,专门盯住胡人,甚至发生数起人户中胡奴在街上被直接殴打致死!
如果说这些还仅仅只是治安上的压力,那么很快台臣们便见识到这些年轻人们有多热情过分。
十月之后,已是寒冬,秦淮河上渐有浮冰暗结。但寒风不足打消都下年轻人的热情,在秦淮水道上仍然不乏游舫聚集,自有年轻人欢歌呼应。突然一艘船上有一个年轻人大喝道:“如今淮南大捷已过大半月,沈侯节掌王师创此大功,中兴以来无有过之!可是时至今日,台省仍无封令赏书颁行,这是否有执政失职,薄待巨功之嫌?”
此言一出,左近舟船上游客们顿时议论纷纷,俱都为台中不能及时封赏大功而感到不平。
“沈侯大破羯奴,功佐社稷,如此大功,岂能薄视!我等不能功从沈侯破敌,已是人生大憾。如今都下有此不公,又怎么能安然旁视!我将直谒台下,命谏台辅厚偿国士,谁人愿为同行?”
有人如此放眼,当即已是应声雷动。於是那些游舫纷纷靠岸,很快大桁南面便聚集起了足足数百人,而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向此处,加入其中,队伍逐渐扩大,直向朱雀大桁而去。
大桁连接秦淮南北,直对台城宣阳门,哪怕是白天也决不允许寻常民众通行,至於到了夜里,就连台阁使者若无急事手令,也都不许通行。
所以当这些年轻人们聚集起来逼近大桁的时候,防守於大桁的宿卫们早受惊动,列阵於大桁南面,竖起火把大灯,将此处照耀得白昼一般,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起来。於此同时,宿卫将领也派人将此处情况飞报台城。
眼见到宿卫们剑拔弩张,严阵以待,那些原本还斗志高昂、热血满满的年轻人们便渐有冲疑,甚至有人隐隐往后方撤去。
“来者速速撤出大桁禁区,若有越禁,生死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