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淮南大捷的消息传入都中,各方的角力便早已经展开。如果没有吴人团体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淮南大捷尚不至於在民间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不过大概吴人也是有些乐而忘形,忽略了尺度的把控,将沈维周的声誉推到了过高的位置上。甚至民间将之目作扶危救亡的救世主,这不免便到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境地。
同样不甘寂寞的还有那些青徐人家,他们这一次倒是学的聪明一些,不再去直阻如今风头锐高的沈氏,反而还发力在本就已经沸腾的民潮上加一把火,这就直接令得沈维周的处境不仅仅只是微妙,而是变得危险起来。
比如此前大桁外发生的那桩乱事,如果不是虞潭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处理得当,那么所造成的后果实在难以估量。甚至有可能将沈维周直接置为台内公敌,大悖人望。
而苑中所发生的潜流,很明显又是来自另一方的势力,那就是已经被时局忽略已久的宗王势力。这些宗王在屡经打击尤其是故中庾亮的铁血诛杀后,在时局中能够发挥出的作用可以说是已经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特殊的身份让他们可以避开外朝的耳目,直接接触到皇太后,从而对皇太后做出影响,诱导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当然,仅仅凭借宗王,还是不能撼动乃至取代沈氏和沈维周在淮南的地位。南渡诸王泰半凋零,而元帝子嗣长成的不多,类似东海王、武陵王等也都还不具备那种人望。
可是,如果宗王加上世家呢?
在如今的时局中,较之中朝相比,青徐侨门日渐颓势,早已不再是一家独大,但仍然是老而不死。豫州侨门在故中庾亮在世时,也可以说得上是烜赫一时,甚至能够压制住青徐人家。就连温峤自己,其实都可以算作豫州一派。
可是庾亮死后,豫州人家上升势头便遭到腰斩。无论是他温峤,还是如今的中令褚翜,又或是其他人,都难以完全取代庾亮在时局中的作用。而原本团结在庾亮身边的豫州人家,也因此而有了裂痕。
庾家自己因为要自保,与沈氏吴人联系更加紧密,甚至直接让出豫州领袖的位置。褚翜如今看似是接过了这一使命,但也难以继承庾亮所留下的诸多资本,尤其在人望等方面,不要说跟王导分庭抗礼,较之青徐侨门中的诸葛恢之流相比都要略逊。所以褚翜这个执政做的实在太尴尬,太勉强,尤其当王导担任丞相之后,更是直接被覆盖於其阴影之下。
原本褚翜所走的路数是重点经营荆州,陶侃垂垂老矣,子弟不能继任,如果能够执掌分陕,哪怕放弃台中执政之位都是值得的。
可是好死不死,沈维周这里陡然异军突起,甚至直接正面干翻了羯胡主力几十万大军!在这样的形势下,就算傻子也能看明白,未来边镇用事的中心,必然要向淮中转移。而荆州原本的分陕重地,也必然会因此而有衰落。这个时候如果再一门心思往荆州钻,得失如何实在难料。
所以,这一次宗王谋思淮南,其幕后的推手极有可能便是褚翜。要知道淮南再进一步,便是大片的豫南之地。褚翜如果能够得到掌握淮南的机会,那么其豫州领袖的资格将会变得无可动摇。
但是这种手段,实在算不上是高明,且不说宗王一旦壮大所滋生的那种破坏性,单单家事、国事混为一谈,就不该是执政大臣该有的格局。果然,这一次彻底的弄巧成拙,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更加巩固了沈维周继续坐镇淮南的可能。
淮南大功震世,台内各方蠢蠢欲动,结果非但不能有效的钳制住沈维周, 反而是互相拆台,互相堵死了插手淮南的可能。如今局面算是彻底僵持下来,接下来一个个也不必再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去问沈维周究竟想要什么吧。
想了这么多,温峤对於沈哲子的难缠也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这小子仿佛真的如有天助,奴国大军南来,谁也不敢言之必胜,哪怕是有了颖口那种大胜,最终战事走向也是未知。原本台内还一直担心战事一直要拖延到寒冬,届时无论是淮南还是江东都将前途未卜。结果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奴主石勒死了!
而原本拖延封赏,应该是台内用以钳制方镇的手段。可是现在时入寒冬,一系列的大型祭祀典礼都要开始准备,结果淮南那里就是死扣着捷报不奏,反而将台城逼迫的下不来台。民声可以置若罔闻,可是先王祖宗谁敢糊弄?淮南捷报至今都不入都,届时祭拜宗庙先王,这件事到底提还是不提?
尤其眼下的局面,被一群自负高智者玩成了僵局,他们甚至连沈家的诉求都还没探出来。接下来想要搞清楚沈维周到底要什么,只怕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