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里,神态多有不虞,与沈哲子共席而坐的武陵王司马曦已经忍不住冷哼道:“封某既为华夏冠带之属,如今却入於索虏,被发左衽,为虏酋驱用,抛弃祖宗於乡土,心能安否?”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叹息一声,你就算要去嘲讽别人,也要看看自己底子干不干净,说这样的话不是找不自在么。
果然,那封弈闻言后便将面色一肃:“客寄远乡,云何不苦?愚生则诸夏,长则边荒,未敢有一日安枕,日夜泣求深盼王师能够远上中国,扫荡诸逆,使义士……”
沈哲子抬起手来一摆,也不想看这个封弈再继续表演下去,便说道:“辽东慕容,虽为王臣,但却波涛横阻,少有入贡,因是时人多有不悉其人顺承王事。今者王业稍顿,贼虏横行,义士不能安养乡土,乃是天下共悲。封君以中原而入边凉,能教酋众以人伦,也是不负才用。”
那封弈听到这话,脸色才略有好转,继而又对沈哲子施礼道:“愚虽久居边地,但也多闻梁公之贤。尤其年前梁公举众阻逆淮上,连战连捷,贼臣季龙仓皇北逃,实在南北震荡,俱有欢腾。”
“封君过誉了,失道之贼,势不能久,一时猖獗,矫以天命,自取灭亡。淮南之众不过身领王命,稍用人力罢了,我又何敢以此自美。在座自有王化诸贤胜我良多,来年王业归国,封君能闻者便不止一人。”
沈哲子随口应上一声,实在懒於无聊寒暄:“还未请教,封君今次入国所衔何命?我倒是听说如今辽地颇有纷扰,民不能安,实际是否一如传言?”
封弈闻言后便笑道:“诚如梁公所言,波涛横阻,音讯难通。传言多有谬误,实在不足深信。早前辽东公不寿,士民俱有哀痛,嫡嗣左贤王讳皝因恐负於王命,忍悲进位,以抚边地生民,一俟从容,即刻遣仆渡海入朝来告请命,不敢懈怠。”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便微微点头,算是对辽地目下的形势有了一个了解。慕容廆身死,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老家伙心气不低,早前还与郗鉴通过信,甚至於前年派人联系陶侃,想要求封为燕王。不过台辅诸公们也知道慕容家是个什么货色,又因为需要鲜卑慕容对羯国有所牵制,所以并未直接回绝,只是拖着拖死了慕容廆。
五胡除了同为胡虏身份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共同点就是同室操戈。当然这一点司马家也不遑多让,但就算慕容家只是有样学样,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青出於蓝。
辽地那个地方,一句话可以概括那就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单单鲜卑就有段氏、宇文、慕容,还有一个拓跋氏那是连鲜卑人都看不起的索头。
段氏在辽西,更近中原,汉化程度也更高, 本来实力是最强的,不过窝里斗自己玩死了自己,段匹磾杀了刘琨,因而大失人望,兼之又与同族段末波内斗失败,投降石勒然后被杀。段家如今还剩一个段辽乃是段末波这一系,但较之全盛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慕容廆是个人才,挑动段氏内斗,同时兼并诸多部落,慕容氏在其手上壮大起来,兼有辽东之地。其人死了之后,继位的慕容皝也不能压制诸兄弟,因是乱斗。
类似的场面,在慕容家屡屡上演,虽然建立的政权不少,那么大一块地盘掰来掰去,东南西北中发财几乎都要凑齐,就是没能胡上一把十三么彻底统一北方。所以在这混乱世道中,慕容家政权真的是以量取胜,十六国名单摆出来简直吓人。
这个封弈的话表面意思可以当作放屁来听,如果辽东果真权力交接顺利,慕容皝反而不会匆忙往江东朝廷派遣使节,肯定是处境不妙所以想要获得一点道义上的助力。
如今鲜卑慕容氏还算晋室属臣,而且由於中原动荡,大量晋民涌入辽地,东晋朝廷虽然仍是偏安江表,但却已经是晋祚唯一传承。所以来自江东朝廷的正式任命册封,对於那些辽地晋民是有着不小号召力的。慕容家兄弟自己狗咬狗,左右都是一样货色,谁能获得江东朝廷的册封,自然对於那些晋民便有着更大号召力。
封弈见沈哲子目露沉吟思索之色,便又上前一步让随从呈上一个锦盒,说道:“梁公高贤勇烈之名,辽东亦是人尽皆知。愚使命而来,临行之前,辽东公幼子慕容霸因深慕驸马之名,特嘱愚将一礼奉赠梁公,以表仰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