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季野听到这话后,眉头便微微一皱,说道:“陶公久镇荆土,深得士庶人望。虽因年迈思乡不堪久劳,但毕竟眼下还在镇内。我若此刻迎出广结众欢,人情难免会有偏失冷落,不是仁人之态啊。”
殷浩闻言后神态不免略有尴尬,继而便讪讪落座。过去这几年,与他而言实在太多不顺意,叔父身死於兵灾之中,而他也是获罪入监,蹉跎良久。说起来这一番倒霉,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陶侃施予,所以在他心目中,实在不觉得这老傒狗感受如何值得关心考虑。
不过眼下他尚是禁锢罪身,本身就做不了主,褚季野要讲这些人情,他如果还要力劝反而失了自己的气度。在席中默坐片刻后,他才又说道:“荆州终究纷扰之地,傒狗勉强居此不乏艰难。中书虽是人望之选,但毕竟久疏於边事。我倒是觉得,季野兄若能择乡贤长者厚问交谊,对於来日中书入治也是不乏裨益。”
这一个道理,褚季野当然也明白。虽然他家眼下优势已经明显,但别家也并非全无机会。所以他虽然没有即刻广结众好,但也在有意识的挑选一些人暗中联络,尤其大江向下沿线这一段的守将们,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已经表态对他家支持。如此一来,便掌握住水路通道,一旦有什么异动,俱都能够及时察觉,从而快速作出应对。
殷浩这里表现出急功近利的一面,让他不免有些感慨,际遇变迁,人事考验,能够坚持本色的人实在太少。往年殷浩时誉尚要高於他,可是由於家势的倾颓,自身际遇的转恶,已经很难再保持往年那种恬淡心境。
其实将殷浩搭救出来之后,褚裒是打算将之引为臂膀之助,可是看到眼下殷浩的表现,便不免考虑自己这想法是否还可行。
正在这时候,门生突然匆匆来报,言道突然有大量骑众出现在北城城外,其众打着江夏相谯王司马无忌的旗号,且已经派人前往刺史府请求入见并驻营近郊。
褚季野听到这汇报后,初时倒也不以为意。陶侃将要离任的消息,在如今的荆州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因而许多郡县官长、各路部将近来也都频频赶来武昌拜望陶侃。江夏在荆州虽然有着半独立的地位,但也毕竟是荆州刺史所辖,谯王此刻赶来拜望上官也是情理应当。
可是殷浩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却忍不住变了一变,稍作沉吟而后便沉声道:“谯王与沈维周颇有情契,能够出任江夏也是多赖沈氏力举。此刻入镇拜望,非是佳讯啊!”
褚季野闻言后便笑一笑:“沈维周本就时誉之选,谯王与之交好也不是什么怪异之事。话说回来,其人去年淮上力当奴国十数万众,兵威阻於淮上,也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江东少辈楷模。若非杂务缠身,我都想亲往一见,盛赞其功!”
他如此赞扬沈维周,其中一方面也是在提醒殷浩不要被旧人仇恨蒙蔽双眼,反而失了公允之心。
殷浩倒是没有听出褚季野言中敲打之意,他心里已经对沈维周其人生出阴影,只觉得凡是与沈维周有关系的人事,俱都要打起精神来应对,因而还是劝告道:“微妙之时,能够存心谨慎总是无错。江夏之地本非寻常,谯王并无受命,但却私入请见,本就可疑,还是应该小心一些。”
褚季野虽然觉得殷浩的疑神疑鬼有些多余,但是这话也不乏道理,於是便又吩咐门生再出城去仔细窥望详情而后回报。至於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是不乏焦灼,虽然明知胜算极大,但一日未有结果,终究难免忐忑。
其实他自己也是不乏患得患失,陶侃的辞呈,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已经往东送去。虽然眼下水道未至大汛时节,但也已经畅通许多,就算台命还未决出,算算时间的话,他堂兄褚翜的家信应该也在这几日内到达武昌。 彼此能够取得联络,褚季野这里接下来该要怎么配合才会更有章法和信心。
家人离去未久很快便来回报,言道谯王已经在百数骑簇拥下进入了刺史府。褚季野在稍作沉吟之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再次由侧门行出前往刺史府。
此时的刺史府,较之上午来时森严许多。近日由於褚季野频频出入,所以今次到来也无甚阻滞,很快便被引到了陶侃的居室外,抬头看到廊下立着一人正是谯王,於是便行上前去,笑语说道:“谯王今次急归,公耶私耶?若非公事急迫,稍后我来联系一些镇中故人,稍作集会,略诉别情。”
谯王看了褚季野一眼,神态略有古怪,继而说道:“在公在私,未有定论。今次入镇,乃是护送远客。”
褚季野听到这话后,双眉微微一皱,而后又行几步,旋即便看到房间内正有一人与陶侃对坐谈话,他脚步不免加快,一直行到门前,终於看清楚来人面貌,顿时呆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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