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楫满道途,游人相接踵。
悬瓠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人多。尤其在这四方皆战乱的年代,荒野饿殍陈屍、难民结队流浪或是不乏,繁荣祥和却已经久有不见。因而许多初临此境之人,都会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冲击。
此处地形垂悬河谷,三面环流,绕行江上便可通览全貌。依於汝水是一片逐次升高的缓坡,无论从哪一个方向望去,所见都是出入此境的人群。还有许多缘水而建的庄园,高高寨墙内或无园林之美,但却耸立着高大的砖石仓房,在这样一个物用匮乏的年代,无论仓房内有无货品,单单这些林立的仓房本身,便分外的夺人眼球。
由於来往人众实在太多,所以入境的水道也都设栅分流,以避免出入拥堵。凉州来使座船规模不小,是不允许停靠在近岸码头的。所以在距离悬瓠尚有数里之外,便被江上巡弋的淮南兵丁给拦下来,教他们辨识水上浮标,按照浮标的指引驶离汝水水道,由支流进入一座深阔的水埭中。此处已经停泊了几十艘中型以上的船只,乃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分流码头。
船只靠岸停稳以后,码头上便有淮南吏员请求登船,向这一行人讲述一下在悬瓠活动的规定和注意事项,并且递给他们一卷不长的书册。
这一行人在凉州身份俱都不同寻常,对於吏员的讲述事项并不算关注,更感兴趣还是那一份书册。书册纸质优良,白滑细腻,暗纹均匀,在凉州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之列,哪怕众人多是出身凉地大宗,也不会豪奢到将之当作日常用品,偶有得到此等用纸质量的抄本,甚至还要珍藏起来小心赏玩。
所以在看到码头上淮南吏员将之随手赠予,一群人还不免有些诧异,以为对方是看出了他们身份不凡而有殊礼优待,可是在看到近畔其他船上也多有此类赠品,才知乃是自己少见多怪,继而又对淮南之豪奢颇有感叹。
虽然那首领索宁等人极力维持着气度,以免被人误会作乡野鄙流,可是在翻看到书册内容后,还是忍不住惊啧有声。这书册内容极为丰富,前面四页俱是线条流畅的简笔墨画,虽然用笔简约,但画面却是写意传神。
第一页乃是画的一张激烈水战场面,落款为“王师击破羯贼桃豹赞图”,画面并不复杂,最引人瞩目乃是中间一艘硕大的舰船,甲士排列,引弓疾射,拍竿高举,强弩张弦,周遭则是一片凌乱小船,不堪一击,更远处的岸上,奴国帅旗倾倒,奴将正被溃卒裹挟逃亡,只在画面角落里留下一角仓皇背影。
画面虽然简单,但那种势如破竹、壮阔大胜的意味却跃然於纸上,令人观之不免心旌摇曳。
“莫非此一幕,便是数年前淮南水军於此痛击奴国桃豹军那一战?”
使者中还是有人忍不住,张口问向登上船来的淮南吏员。那淮南吏员闻言后,不乏骄傲的点头道:“此一役乃是我们淮南都督府勇将……”
吏员在那里滔滔不绝讲述此一战过程,言中自然不乏夸大的臆测之语,或能蒙骗一下寻常小民,但在场众人多有知悉兵事,有的本身便是凉州统军将领,自然不会尽信。不过水战终究是他们不熟悉的领域,也难完全分辨真假,不过倒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淮南军此战的确辉煌。
后面接连三幅画面,所画的俱都是悬瓠之地从早前的一片荒芜野荡,渐渐发展成为如今“天中大邑”的过程。凉州人众虽然不知早年的悬瓠是何模样,但由这画面中也能得窥一二此境从无到有中间所经历那种改天换地的壮阔气象。
“此世杂胡浪行,强横诸多,虐民害世者不乏,但能兴废於荒,使民欣欣入治者却乏。单以此论,沈维周不愧南乡翘楚、天中国士之称!”
翻看完几副画卷后,就连凉州索宁都忍不住感慨一声,其他几名凉州士人也都多生此类感慨。原本在凉州之时,他们本以为自己等人上下一心,将河西之地经营成为此世屈指可数的休养乐土,心中不乏骄傲。一路东行,见识到关中的混乱,甚至作为天下雄镇的荆州也没有让他们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这种心态无疑变得更加饱满。
可是在进入汝南之境,尤其是见识到悬瓠大邑繁华之后,这种心态便被飞快瓦解。沈维周贤能与否还在其次,让他们感受最深刻的还是天下之希望仍在中州,他们在河西也算是苦心孤诣,但较之中原仍然远甚。
画卷之后,则就是一条条的正文,内容也多讲述淮南都督府的历史渊源以及创镇以来的诸多壮阔功勳,而后便是淮南都督府十六条行令。
“诸位应是初入此境,或有不悉都督府行规,请贴身收好书令。若有大意犯禁而为督士所执,一犯若能通诵书令便可免责,二犯若有书令在身可以杂抵半责,其后则就需要因令而问了。”
那吏员又在旁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