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一刻,语调不乏悲伤道:“艾本凉土微士,向无世祚显才自夸乡土,若非都督嘉言入於牧府,平生未必能有机会入览中州之盛。然则微身难承大誉,因有见厌乡士。此前府下阿鹤郎君礼问,斗胆拙才自献都督案前,都督览之若有可采,乞求分寸容身任劳。”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才总算明白过来谢艾与那些乡党的矛盾,原来是自己给谢艾惹来了麻烦。他是在高位待得久了,因而一时忽略后进之士的困境。假使易地而处,他待在凉州张骏那种位置上,台内突然有信夸赞称许他治下一个既无世祚又无才名的寻常之人,他心里也是要犯嘀咕的。
此前他是顺手提了一笔,对此也并没有太过郑重其事,是忽略了谢艾在凉州的真实处境。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接下来一系列的人事变化便都可以猜测出来了。他是因为有着一份记忆,清楚知道谢艾才具如何,但是别人不知道,自然就难免诸多猜测。一旦生出猜疑之心,许多原本寻常的事情再看来,就会‘蒙’上一层可疑的‘色’彩。
比如沈劲邀请谢艾代笔论述,这本来就是一件单纯的小概率事情,但在旁人看来则不然。如今再想,只怕谢艾也是难免心生误解,否则不可能会拿出那样一篇文章。他早在杜赫那里得知,凉州人是希望淮南能够一起出兵攻打关中,而谢艾是自己亲笔点名的贤士,凉州人想要对自己施加影响,不可能不与谢艾沟通。
可是在谢艾那篇文章中,虽然没有否定进军关中这个话题,但也并无鼓动,只是单纯可观的评论进入关中的利弊。而这些内容,也是沈哲子考虑良久的。
如此看来,早在谢艾打算写这一篇文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做好投靠淮南的准备。
明白到这一点之后,沈哲子不免哑然失笑,自己求才心切,刚才在凉州使者面前那番作态倒是有些枉做小人了。不过他对此倒不怎么后悔,能够将谢艾这个大才招致麾下来,於他而言已是大喜,其他都不重要。
於是他连忙弯腰将谢艾搀扶起来,不乏歉意道:“早前因有凉士入府,多论凉州人物风采,曾言子欣兄虽无盛誉,但却是自晦於世道的贤能,我才因之得闻子欣兄之名,自此念念不忘。早前有机会鸿书传於凉州,因是有问西平公,却没想到这一点无意之举竟给子欣兄造成如此大的困扰。一时孟‘浪’,还望子欣兄千万不要介意。”
谢艾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他也想过诸多可能,没想到真相就是这么简单,然而给他带来的困扰,却险些将他置於死地。不过对於沈都督,他也难生怨念,毕竟他不过只是凉州一寻常儒士罢了,若无沈都督信笔闲言,他只怕永生都无出头之日。至於因此所惹来的困扰,也只是一些心境狭隘者的为难,并不能算到沈都督头上。
沈哲子也不能说自己得知谢艾的真实原因,也只能打个马虎眼,他拉着谢艾将其引入席中,彼此对坐之后才掏出谢艾那一篇文章,又笑语道:“子欣兄才大难掩,必有脱颖而出之日。昨夜归府,自我家幼弟处得观子欣兄盛论,实在高屋建瓴,予人拨云见日之明。我是深爱子欣兄大才,一刻都不愿忍,想要将贤能留於中州,因此刚才索君等面前‘私’心作祟而有非言,眼下羞愧自承君前,不愿因此瑕疵误我赤诚相邀之想。”
“都督厚爱,艾实在受之有愧。都督如渊渟岳峙,远则仰止,近则囊括。观此舆图,已经可知都督雄略早定。薄视之人,试作浅论,自比华章,不过都督掌中一筹变而已。”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谢艾也是心绪大定,继而便又说道。这倒不是什么吹捧之语,看到书房里这一份三年前便开始制作的地图,可见沈都督早在数年前对於淮南下一步该要怎么做便已经有了定计。其余论者,包括他自己在内,也实在是流於卖‘弄’之嫌。
“话不可如此论,天中久有逆行,民多习‘乱’,王道久疲,兴治不易。此非一家之困,也非二三子大智能决,我虽王命重用、时誉嘉许,但居任於此,向来也是以谨慎之心而行霹雳之事,广采众论,偶撷一得,便可称为大论。任重道远,又岂敢自专,能得群贤助力,才敢有一二进望。”
听到沈哲子这一番话,谢艾依稀觉得耳熟,但能得沈都督看重,他后顾之忧已去大半,心情正是振奋,也就不再纠结於此。
至於沈哲子,并不知道他这一番常用招纳时贤的说辞早被沈劲盗版,对於谢艾的主动投靠也是倍感喜悦。休养数年,元气渐渐积累浑厚,接下来会是江北大举用事之年。
他的淮南军将与徐州军充分合作起来,要将崤函之东、黄河以南所有敌对势力一扫而空,继而便正式发动对羯国的灭国之战。所以人才方面,真是多多益善,至於像谢艾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才,更是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