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船上汲郡兵们箭落如雨,又居制胜之高,淮南军几次前冲都被逼退,地上抛下几十具插满箭矢的屍体。
很快,董雄身后便聚起了三百多名汲郡精兵,结成一道尖锐的冲锋阵型,董雄身立阵尖,口中咆哮道:“杀!”
而后数百人便如洪流一般冲向了十数丈外的淮南军阵,在此之后,又有汲郡兵众纷纷弃船登岸,很快便占据了此前淮南军顽抗严守的区域。
很快,两军便碰撞在了一起。虽然淮南军无论斗志还是械用都居此世前列,但汲郡的兵众也绝非弱类。
他们或许在别的方面比不上淮南军,但是言及战斗经验,也非淮南军能比,河北动乱之地,尤其在石勒死后几乎无一日不战。如今还能活下来的士卒,那都是身经百战残酷遴选出来的悍卒。
所以当双方碰撞之后,惨烈的厮杀画面再次上演,血浪翻飞,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双方俱都是以命搏命的悍勇打法,军阵完全拧合在了一起,此刻所有的进退配合都排不上用场,对於双方军卒而言,唯有杀灭近畔之敌才能活命,臂短刃长,生死只在一念!
在这样乱战的环境中,董雄强悍的战斗力完全爆发出来,其人手持两柄短矛,其中一矛飞刺,半砸半刺,那名淮南军卒臂盾顿时破裂粉碎,继而另一矛飞速衔接上来,直接刺穿挑飞了这一名淮南军卒的下颌骨,脸庞陡然缺失一半,鼻下血水喷涌如泉!
“狗胆南贼,纳命来!”
董雄狂声咆哮着,双臂舞动如轮,很快近畔便无敌踪。其人并身后十数名汲郡精卒,一路劈砍刺杀,很快便将淮南军阵撕开一个缺口,后继兵众源源不断涌入,几乎要将淮南军不算厚实的军阵给完全凿开。
淮南军战将卞章手提宿铁大刀,迎面向董雄当头劈下,董雄则挥起右臂砸向刀身,一声清脆巨响,卞章虎口俱都绽裂,为惯性带倒的身躯陡然一拧,半边肩背都已酸痛难耐,然而他仍咬紧牙关,刀锋一转斜向劈出,这才将董雄逼得小退半步,继而旁侧又有数名淮南军卒扑上来,稍阻敌将冲势。
这时候,河面上那些汲郡军头们也看到了岸上有了突破,己方隐隐占据优势,於是便也都忙不迭调转船头,沿着几艘船撞开的缺口冲上岸去,希望稍后能扭转怠慢拖延的恶劣印象,不要让田尼怀恨在心将自己选作铲除的对象。
战况一点点倾斜,很快登陆的汲郡兵便将要达到两千之数,已经占据了小半的营地。田尼身立斗舰高处,看到这一幕后,鼻中冷哼一声,继而口中便发出了几声低笑。
淮南军确是少见的悍勇之师,此前开战也出现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状况,但现在战况终於又回归正途。他这里击溃如此悍勇的淮南军,血战拚杀出来的功勳必能在国中威名再扬,让魏王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倚重的人!
然而这时候,上游派往刺探的快船飞速返回,同时带来一个令田尼肝火大动的消息:此前派往扈亭的两千军队在河中被扈亭淮南军击败溃逃,而扈亭的淮南军则继续渡河北上将要进攻汲郡!
听到这个消息,田尼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继而便怒吼道:“那些蠢物如此不堪,即便不死,来日我必取其狗命!若是汲郡有失,那些狗贼就算入土,也要鞭屍挫骨!”
发泄一番之后,田尼才恨恨望向岸上营地里那热斗正酣的情形,咬牙吼道:“继续进攻!杀光这些南贼,一个不留!谁敢怠战,即刻斩杀!”
汲郡乃是田尼的根基地,眼下也正是空虚,一旦被淮南军攻入,必会损失惨重。原本在他的想法中,趁着淮南军防线虚弱而痛击一点,得胜之后继续扫荡积威。
可是现在,那些淮南军居然胆大到反攻他的老巢,哪怕田尼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也不能贸然撤军,否则灵昌津没有攻下,反而老巢还被人直接抄了,原本扬威之战便成一个笑柄。
眼下只能寄望於快速结束此方战事,将灵昌津这一部淮南军全歼斩首而后回援汲郡,希望能够赶得上。
随着汲郡兵众登陆越来越多,营地中的战况也越来越倾斜,淮南军虽然仍是顽抗,但战线还是无可避免的被一点点逼退,大半个营地都要落入敌人手中。
而随着优势越发明显,那些汲郡军头部曲也都踊跃加入战斗,给淮南军造成了更大的压力。董雄等汲郡战将这会儿也战意勃发,率领亲众部曲游走於淮南军已经摇摇欲坠的军阵中不断穿凿。
战线上,满身血浆的邢岳冲出来,左臂软软垂在身侧,右手则已经完全与战刀捆在了一起,他奔行至已经越来越近於战斗前线的都督座榻之前,不敢抬头垂首拜伏,语调沙哑哽咽道:“请都督暂作退避,我等再无后顾之忧,必与贼军偕亡此处!”
沈哲子从榻上缓缓站起,抽出佩刀持在手中,扬声说道:“尔等莫非以为,我荣养日久,已无杀敌烈气?速速归阵再战,毋须以此为意!”
“都督……”
邢岳并近畔一众亲兵们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当即便要上前用强将沈哲子拉走。
然而沈哲子却挥刀虚砍,直往那已经近在数丈之外的战阵冲去,口中则大吼道:“淮南壮士是否能忍我避走之辱?今日於此,唯战而已,但有淮南一甲仍存,我必与之并战杀敌!”
“为都督死战!”
邢岳追赶於后,听到都督此言之后,再将牙关一咬,嚎叫着再次冲入战阵中。与此同时,原本围绕在沈哲子周围的近百亲兵,也都被他尽数驱入战阵中,而沈哲子则手持战刀,漫行於战阵之后,仿佛闲庭信步。
“为都督死战!”
战场上,到处都爆发出淮南军将士们决绝的吼叫声。於此同时,敌阵中也陡然爆发出几声短促的欢呼声,那战将董雄大笑吼道:“淮南沈维周便在军阵之后,若能擒杀,大功必有封侯之赏!”
沈哲子闻言后,同样笑了起来,大喊道:“贼将要以我性命邀取封侯,谁人入阵为我取其首级!”
“贼将该死!”
“谁人敢伤都督!”
淮南军阵中,顿时如热火烹油,将士们战意被勃然引发,直往那敌将董雄扑去。许多人甚至连将要劈砍上身的刀锋枪刃都视而不见,愤怒着咆哮着向前冲去!
原本已经被分割严重,渐有散乱的军阵战场,陡然间向一个焦点汇集起来。许多淮南军卒哪怕已经被斩杀身死,但冲势却未扼制,屍身向前疾冲,将拦截在身前的敌军直接扑倒在地!
此时从河面上田尼的视角去看,只看到原本散乱无序、各自为战的战场上,突然出现许多道血腥至极的红线,这些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滋生延伸,很快便在战阵当中汇集起来,继而便迸发出一朵绚烂至极的血色花朵,飞快覆盖整个战场!
而这朵血花绽放的过程,便是汲郡兵从强势到弱势,继而溃败逃窜的过程。
“南贼疯了……救命,救……”
“南贼疯了……”
那些没有死在战场的汲郡兵们,脸上纷纷涌现出扭曲的惊骇之色,转身便向黄河奔逃而去。他们诚然也是精兵,然而百战之多,却从没有迎战过如此罔顾人命甚至自己性命的敌人!
淮南军将士们上上下下恍如癫狂一般,追赶在这些溃众身后,所过之处铺成一道狰狞无比的血路!
原本汲郡兵们已经在岸上站稳了脚跟,甚至将营寨都夺下大半座,可是在淮南军的这一轮反攻之下,原本占据的土地飞快告失,士卒们仓皇向后退走,乃至於直接跃入道路两侧的滩淤中,哀号着被状若厉鬼的淮南军卒收割性命!
营中战场上兵众溃逃,直接冲垮了近岸处的后阵。眼见此幕,田尼目瞪口呆,他看到几方军卒们嚎叫着攀爬向靠岸的战船,但仍未将追赶的淮南军给甩脱。
那些兵卒们真的像疯了一般,一路追赶直到船上, 明明船上有着十数众,但却被淮南军区区二三士卒追杀劈砍,几无招架之力!
“疯了、真的疯了……莫非神灵附体?”
灵昌津仍然是那个灵昌津,神灵?或许有吧,但这一次却没有站在田尼这一面。眼见军众们大量的跳河溃逃,战况已经完全逆转,再想到已经奔驰在汲郡的扈亭淮南军,田尼一时间心若枯槁,跳脚嚎叫道:“撤军,撤军……”
河岸上,几名淮南卒人人带伤,互相扶持才勉强立稳,其中一人手里提着敌将董雄血淋淋的首级,颤颤巍巍举到沈哲子面前,口中发出沙哑的颤声:“为、为都督献上贼将首级……”
近年来,随着权位越重,沈哲子已经越来越少动容,然而看到那名士卒肩头血肉翻转的狰狞伤口,以及满脸的血痕,还有手中那血肉模糊的首级,他已是热泪盈眶,后退一步高举双手深拜下去:“淮南有此壮烈,生民有幸,社稷有幸,诸夏有幸!我沈维周,此生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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