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也是河北旧宗子弟,若是平常以论,穷途来投,我不该再有留难。可是如今中山王已经入主襄国,而郭荣又从事石堪逆贼……我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处置,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桃豹皱眉说道,言中不乏为难。郭荣、郭时率领败军进入河内,这一件事桃豹一早便知,但对方此前并未与他接触,他也就懒於理会。现在上门来见,倒让他不知该要怎么做。
这一路人马,不过几千残众,早前又在河内之地兼并一部分流寇盗匪,但其实力也不值得桃豹凝重以待。
但这郭氏二人又有些不同,且不说其家在河北旧声,单单在眼下的关中,便有郭权、郭敬等人势力极大。尤其是郭权,其人虽是外将入镇关中,但与关中尤其是三辅豪宗关系不错,乃是河东王石生最重要臂助之一。
卢德在听完桃豹的问题后,便也沉思起来。关於郭荣的情报,他也早就知道,对方眼下不过三千溃卒,缺食少用,流窜在黄河与邙山之间。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要么直接兼并其众,用於抵抗稍后敌军进攻。要么资助一些衣食用度,由其过境,与关中的郭氏势力结下一个善缘。
桃豹的为难之处其实不在於如何处置郭荣等残部,更多还是对於河洛该要何去何从的迷茫。卢德此前那十胜十败之论,其实也只在维系士气方面有作用,实用性却不大。
随着石堪败亡,晋军主力开始向河洛转移,单凭桃豹一部之力是很难抵挡得住的。必须要面对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向哪一方求援以及退路何在?
而该要如何处置郭荣残部,某种程度上便代表了桃豹所部的选择。若是直接兼并郭荣,则必交恶关中的郭氏,那么就不能再指望来自关中的救援。而若放走了郭荣这个原本石堪麾下重要谋士,则会激发中山王石虎的不满。
在卢德看来,西向联结关中是一个相对现实的选择。史上楚汉争霸,西楚霸王项羽在彭城大败汉王刘邦,刘邦以孤弱残军退守河洛,坐拥整个关中腹地,对峙经年,终於迎来转机而夺得天下。
如今关中虽然残破,纷争不休,但洛阳也是有识之士必取之地。如果桃豹以共分河洛为诱饵,绝对能够在关中拉拢到相当数量的援军,一定程度上抵消劣势,这相对於指望石虎方面的援军要靠谱得多。
但是桃豹与关中的石生关系又不融洽,早年石生打算返回河北参与到赵国最高权力的争夺时,就是被桃豹堵在了函谷关以西。
而且包括桃豹在内,大部分将领们对河北还是存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说思归之情,这从其军居镇河洛经年但区域却始终残破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将自己摆在为时所迫、背井离乡的客军位置上,如今河北纷争已经有了结果,归心便更加炽热。
卢德在沉吟少许后,只能建议桃豹且先将郭荣之军接引过河,暂且将之羁縻软禁於此,再观事态如何演变。若中山王石虎肯於南来驰援,便将郭荣等人收斩进献以示忠诚。若晋军实在势大难当,则就礼从郭荣叩关西进关中请援。
桃豹也实在是左右为难,在听到卢德这个折中之策后便也点头接受下来,他也明白自己这种犹豫实在是兵家大忌,便又对卢德说道:“卢先生高智贤士,我只恨不能早早得见。如今河洛危急,人情激荡,凡有大事本该从速定论。但我年过六旬,力衰不足驭马, 实在是难有远望,若有一二可能,也不愿浪死边塞,生无归期……”
听到桃豹这么说,卢德一时间也是默然。稍后桃豹又暗示若河洛果真不守,届时愿意让卢德陪同郭荣入关请援。
但哪怕桃豹自己也明白,就连石堪都被淮南军打得大败亏输,他这里一旦败事显露,即刻便是大败亏输的结局,未必能够等到援军。所以这一安排,也是给卢德谋一活路。可见对於这位穷途来投的谋士,桃豹也是颇为敬重乃至於不乏愧疚。
“德半生寒伧,平素孤愤自恨才不为用,早前弃於陈公而就明公。至於今日,纵使时运乖张,终须认领,性不忍为三出之士。”
卢德讲到这里,忍不住深叹一声,继而又打起精神道:“况且眼下未至途穷,来日将士用命,未必不能却敌於外。”
“如此,我也只能寄望黄泉不孤了。”
桃豹抚着颌下灰须,浑浊眼球痴望於外,灰暗之中暗藏几分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