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十四 天人之境(2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2396 字 13天前

标准是评价事物好坏的最重要定义,一旦一个广泛的论调观点普及四方,没有标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儒家的阳明心学,因为没有一个标准,所以也是流派最为复杂,内斗最为激烈的学说。心学讲究向内求、致良知、不假外求,这就造成你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或者达到什么样的境界,那是以你自我为标准,而做不到客观评判。

所以到底哪一派才是心学正统?我觉得我就是,余者都是异端邪说,这种心态又怎么能和平共存。而一旦有了一个举世公认的心学正统,则就说明你还是要向外求才能证明自己,已经有所悖离。

当然心学最大价值还是在於对个人价值的肯定,所以能够在此基础上使旧说焕发出新的生机。

即便不言学说,就算是普通的事物一旦没有了一个标准,也会变得混乱不堪,所以才要提倡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沈哲子言中毁弃圣贤,并不是针对某个前贤,而是直接质疑古久传承、维系人与人、人与天地的共存相处模式,而这才是经义存在价值所在,道之所在。

沈哲子又笑语说道:“父之所以为父,子之所以为子,盖先生之人指而称之。南北中外或有异称,但却无改骨肉传承本质。鹿鸣呦呦,马鸣嘶嘶,也非秦时权奸假指能易。男女老幼,春秋换装,不过丝麻纹理而已。可知天地自有定律,绝不因圣贤论述、强梁摧残而有更改。”

“天极之外复有天极,远夷之外复有远夷,霄汉自成星象,元炁自存微妙,亘古之中不乏永恒,人力之外仍存伟力。胎生卵化之兽禽,自有奔驰翱翔之胜能。先生浸淫玄道日久,但却仍困此俗世肉身,日行不足千里,纵跃不过尺寸,微进至此,何日才可达於餐风饮露、御风飞升之神仙至境?”

听到沈哲子一本正经的讥讽自己道行浅薄,葛洪纵使涵养再高,一时间也是不能淡定,冷哼说道:“倒不知大都督於神仙方家之说也有深悉。”

“我修此人身尚且不能达於至善,又怎么敢奢望能够达於先生那种神仙妙趣之境。然则世事总有相通,我是敏於人事,於仙道妄作揣测罢了。譬如先生醉心之业务,虽然广采古之隐逸高论,但仍须躬身采铸金铜、焚烧丹食,才可精於道行。天地万物藏趣多少,先生才是此中大家,而我则望尘莫及。”

沈哲子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讲到这里,我倒想请问先生一句,何以人、物总要被约束於地,不得蹈舞於空?即便枝叶高生树端,趁风蹈舞一时,终究飘落於地?”

“气之所化,自然清者扬升,浊者沉淀。大都督高智敏达,这一微理又何须求问於人?”

听到葛洪这一解释,沈哲子也不得不感慨古人就是明白的有些过分了,於是他便又问道:“我也自知人物清浊有差,但究竟差距多少,不知可能称量?譬如我与先生,先生自是清气卓然,但若真跳跃纵空的话,先生未必能胜我几分。”

“荒唐!这实在谬悠至极!清浊岂可因此以论!”

对於沈哲子如此刻薄之问,葛洪不是没有言辞回击,但是看到对方那一脸认真探讨的表情,更觉夏虫不可语冰,如此执念深重之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然而沈哲子却自有强词夺理的快乐,继续说道:“气之所化,上清下浊,何力导引分之?我近来也略览先生高着,但却察知旧论多执着求其清质,但却少有逐之伟力。天地万物自有气之所聚,但也自有力之所加。我能高纵胜於先生,也非以清质险胜,而是力之所胜。

人、物自有轻重差别,这便是天地加於物力之具化,柳絮质轻,稍假风力便可化解物力,蹈舞而上。事物从来笃於静且定,全因物力施加,才能各呈姿态。先生独守於清质,但却少悉於物力,这便是孔中暗窥,难得其大。气飘渺而不可称量,力则具体可堪琢磨。”

讲到这里,沈哲子见葛洪已经转为皱眉沉吟,然后才笑道:“我於此道,不过门外虚窥暗度,怎么样也比不上先生识见渊厚。即便作此妄想,也是出於功利之念。若能将此天地万物之力量裁明断,得其化用精髓,则何力不可借得?我与天人又有什么差异?得於其力,养於其德,全於德力,这难道不是一种法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