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制拜授?不可更改?”
当何充将沈维周的条件转告给台辅诸公的时候,几人俱都忍不住深皱起眉头,他们也能料想到沈维周开出的条件不会低,但第一条就直接触及了他们的底线,还是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诸公不妨稍作设想,即便不加殊制,难道眼下我等还有插手江北事务余地?河北民众久受胡逆提控,绝於王化日久。能使王命再布於河北,沈氏之功确是无可抹杀。即便再作强阻,不过失河北人众只知沈氏而不闻王声。”
何充是亲眼所见沈维周对此态度之坚决,所以也更加认清楚一个事实:“庾季坚以其庸质强扰时局,看似得计,实则已是群情悸动难安。朝野不乏贤长因惧苏祖旧祸,受迫而为沈氏发声,唯有从速以定,江东才可再得於片刻安宁。”
对於自己这一个妻弟的行为,何充也真是恨得牙痒。对於建康士民而言,即便意识到沈氏尾大不掉,但终究祸患未发,但庾氏执政所造成江东糜烂的惨状旧况那是历历在目,庾冰过早跃回时局,只会让人心更加凛然,两害相权取其轻。
虽然何充说的也是事实,但台辅们一时间也是不好接受。他们之所以决定行险一搏,便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手段去插手江北事务。一旦给予沈维周以“承制拜授”的权力,毫无疑问会令其人能够更加从容定边,相应的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少。
“此事暂且不论,次道还是先说其余。”
稍作沉吟后,褚翜才开口说道。眼下这个局面,感受到为难的并不只是他们,沈氏同样不得安宁,否则不至於连包括沈充在内的沈氏族人俱都紧急撤离建康,而沈维周也不得不找个台阶下船来。
沈氏既然要有所得,那自然也要有所付出。
在这方面,沈哲子也的确做出了不小的让步,那就是沈氏的力量全面撤出建康,不再保持以往内外并重的局面。甚至包括沈充的司空之位,必要时也可以交出来,不再阻挠台辅们对京畿局面的梳理和维稳。
这本来就是台辅们本来的目的,可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达成,最终的效果肯定是要差上许多。此前他们是打算通过比较强硬的手段将沈氏台臣逐走,可是现在却成为交易的内容,他们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是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双方即便再作相持,无非是让庾氏得以居中做大,将原本应该属於他们双方的斗争成果拱手让给庾氏。
庾氏兄弟内外并重,会不会选择继续与沈氏为敌还在两可之间,首当其冲要受到挑战的,便是褚翜这个中书令。
要知道褚翜之所以能够获得如今时位,其中相当一部分原因就在於接收了许多庾亮的政治遗产化为己用。而庾冰、庾翼兄弟两人很明显是不甘心雌伏於下者,届时彼此必有冲突。
原本褚翜除了台内势力以外,尚有居任会稽的堂弟褚季野可以稍作钱粮支持。可是此前他们酝酿计划时,将会稽孔氏的孔群也算入局中,原本是希望沈氏与孔氏互作攻讦,他们甚至可以进一步的分化会稽人众。
可是现在时局关注焦点已经不是乱礼之事,沈氏与孔氏也没有发生直接冲突的必要,孔氏得於从容,又怎么会吃下前一个哑巴亏,诚然他们在朝局中势位不强,但是联合乡宗以抵制褚裒是必然的事情。
褚翜主政时期,此前肃清吏治已经颇积乡怨,只是因为时局平稳乡众才不敢发作。一旦庾氏在中枢开始挑战褚翜权威,褚裒在会稽也必然会落入乡众纠缠围攻中!
褚翜行至今日,身边必然也是聚集起了相当一部分人,就算他自己愿意发挥高风亮节暂避一席,他身边人也不会答应。所以眼下对他最重要的是按下庾氏在中枢复起的苗头,避免内部发生分裂。
相同的麻烦同样摆在诸葛恢面前,王导久不发声,如今突然声援沈维周,也是让他心内悸动不已。当然他的处境还是较之褚翜要好一些,毕竟王导已老,不太有可能再次归於时局,而王氏下一代基本上也没有什么能够挑大梁的人选。
总而言之,庾氏再显於中枢,这是朝野内外俱都不愿见的情况。这也是他们得以与沈维周进行和谈的一个契机,无论双方实力对比如何,舞台太小,已经容不下另一方的继续加入。
於是,就在京畿人心惶惶之际,一份宣告着局势将要解冻的诏书很快便被拟定发出:梁郡公沈维周累功并犒,都督司豫冀兖四州诸军事,加征北大将军,特命承制拜授,使持节、豫州刺史、督夷军事如故。
诏令由侍中何充亲往别苑宣告,梁公受诏之后,便在第三日正式入台朝觐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