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多时候,对抗往往是没有底线的,理念上的斗争再牵扯上利益上的矛盾,很容易演变成道德上的指摘乃至於人身上的伤害。
所以尽管作为淮南首府的寿春由於来往人员变少使得管理压力降低,但是防卫力量却增加许多,镇守鸿沟的毛宝所部抽调回五千兵力,用於增强寿春的守卫力量。而原本留在北地休养的胜武军也撤回了淮南,直接负责沈哲子并淮南一众重要属官的人身保护。
甚至就连山遐这个执掌淮南法令过於严苛而不得人心的酷吏,出入之间也都有两百多人随身保护。
当然山遐置於危险境地,这一次也真的是为沈哲子这个大都督背了锅。其人提出一条政令,使得整个都督府上下官员们无不对其怨目以望,那就是官员申报财产。
官员申报财产,这并不是后世人治腐治贪的独创,这种行为或许不是什么常规制度,但很多时候官员或是出於自身的道德要求、或是出於政治上的权衡,也是不乏此类举动。像是最着名的蜀相诸葛亮,便在给蜀后主刘禅的奏书中清清楚楚列明了自己的家产。
中朝以降,包括东晋其实都有几项对官员私产做出约束的诏令,虽然执行力包括收效都堪忧,但由此可见这也并不是一个禁忌话题。
江东中兴,为了稳定人心,吏治上多以宽宏为主,所谓网漏吞舟,对官员的约束可谓宽松到了极点。庾亮包括后继的褚翜,也都因施政过苛而名声不算太好。沈家包括沈哲子在内,都是这种风气的受惠者,最起码在表面上难做指摘。
此前淮南在吏治上,尤其在贪腐方面,几乎没有什么规令设置,尤其是大量临时设置的职任,充斥着一种在位则仕、去位则商的现象。
这既是时代的局限性,也不乏沈哲子的有意纵容,此前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可能快且多的对这个时代的人力、物力施加以足够影响,筹措出足够北伐的资本。
如果他遵循於常规手段,力争上游之后大力整顿吏治,加强中枢集权、集财能力,且不说江东政局会不会乱,等到积攒出足够实力时再北伐,最起码是赶不上石勒身死、羯国政权动荡这一北伐的黄金时机。
一切的因急就缓,在於权衡,况且沈哲子本身就不是一个私德洁癖的孤高圣人,一切手段在於务实。当他将北伐作为第一要务时,摆在面前的难题就是第一要权、第二要钱,一切行为围绕这两个中心。
眼下北伐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短期内也很难再负荷更高强度的征讨,首要任务自然变成了消化与整合。而且他恰好又成为承制拜授的真正强权方伯,能够将都督府许多因於便宜的构架转作正式的制度,借着这个机会,自然要对内部进行一个大力的整顿。
原本的沈哲子,作为征虏将军、豫州刺史,甚至就连淮南都督府的属官配额都保留下来,但即便如此,府下属官真正具有品秩的还不足百人。其他大量的属官,其实是作为吏首这种临时委任而参与管理。
承制拜授之后,沈哲子才是真正的军政独揽,可以不经台令,直接委任地方官员。广及四州、甚至连徐州、青州等地也已经半握手中,当中又能产生多少拥有正式品秩的官位?
所以尽管眼下沈哲子在政局上处境微妙,但权势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淮南虽然商贾稀少,但是前来求进的时人却是激增。
对这些人而言, 只要不成为都督府最高层的官员,也就不存在什么站位问题,就算权斗最终沈氏落败,台中为了稳定江北数州局面,也不可能对都督府任命的官员进行一刀切,此刻正是求取一个出身的良机!
往年他困於没有人才选择,可是现在却是供大於求,都督府自身培养系统也已经有了不弱的基础,收复地的乡宗门户,江东大量渴进南北时流,俱都蜂拥而来。
面对这种局面,沈哲子自然要问他们一句,要前程还是要利益!
如果没有山遐这样一个招人恨的存在,这时候沈哲子只能亲自操刀而上,这种事情交给杜赫去处理都不太合适,极容易形成盘结的派系。
所以从江东归镇后,沈哲子便即刻召见山遐,将自己的设想稍作吐露。
山遐本身就是一个刻薄孤厉性格,早就看不惯沈哲子那种宽容到纵容的作风,可谓是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一俟接受到沈哲子的暗示,返回官署即刻伏案疾书,很快一篇令人咬牙切齿的《告群僚书》便新鲜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