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之际,徐镇各个方面都在进行剧烈调整的时候,一位垂暮老人也踏上了他的行程。
原本郗鉴是打算再坐镇淮阴一段时间,等到来年开春他再离镇,给沈哲子接手徐州事务留下一个缓冲期,有他这个久执徐镇的老人在,即便有什么意外和争执发生,也能有一个调和的余地。
可是沈哲子入镇以来诸多作为,让郗鉴意识到他是想多了,这个年轻人有足够的手腕能够稳定住徐州局面,郗鉴如果再强留下来,反而是徐州各项改革的阻挠,徒惹人厌罢了。
所以尽管心内还有诸多不舍,但郗鉴还是决定尽快踏上行程,先往江东述职复命,然后再思归处。
当沈哲子得知郗鉴这一决定后,也是推开手边诸多事务,亲自前来相见,不乏诧异道:“郗公何必急去?如今镇内诸多巨细事务尚需郗公坐望斧正,猝然弃我,难道是我疏忽失礼?”
郗鉴闻言后懒懒一笑:“维周你有匡扶大才,入镇之刻,即如狂风入室扫荡浊气,我这老物若还固执不去,反倒是昏聩可厌了。徐镇不乏旧敝,唯有简於负重,才可阔步前行啊。我这老朽如今能做的,也唯有不惹厌而已。”
沈哲子听出郗鉴言中略存薄怨,这倒也正常。自己入镇短短时间内,便接连重拳出击,可以说是直接捣烂了徐州旧有的秩序和体系,郗鉴这个原本的徐州刺史看在眼里,自然难免有些吃味乃至失落,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对於郗鉴能够这么干脆的便放弃徐镇一切,沈哲子也是略感意外,因此便不乏真挚道:“郗公既然已经决意,那我也不再挽留。只是请郗公再稍待几日,待到淮北几军入镇稍添武备,我将率众持戈护送郗公南下。异日郗公若再要北行,无论归乡又或归镇揽旧,都请传告一声,让我能够全於迎送礼节。”
郗鉴闻言后便点点头,并不反对沈哲子的提议。虽然如今的沈哲子已是当之无愧的江北第一人,但郗鉴也觉得自己够资格被护送一程。
徐州能这么快便受於其人掌控,除了沈哲子此前趁於意外的极妙应变之外,也是少不了郗鉴大度能容的放手与配合。尤其郗鉴几乎没有提出什么要保留自己在徐镇影响力的要求,这也是沈哲子诸多改革能够顺利铺开的重要原因。
若是郗鉴真的有意为难,或者说有心将自己的影响力稍作保留,也足以令沈哲子头疼。远的不说,单单荆州的庾怿,虽然已经执位数年之久,但至今都还没能彻底摆脱陶侃残留的影响力。
虽然眼下的徐州,并没有大乱的隐患,但是深及乡野的变革总是混乱难免,需要有一支成建制的武装力量以坐镇。所以早在沈哲子出发的时候,便传令本身就出於徐州的曹纳与徐茂率领五千甲士南来。
又过了十几天,这支军队终於抵达了淮阴并分批入驻郡县之中,一直到了这一刻,沈哲子才正式动手裁撤大量的郡兵,而军府的创建也同期展开。第一批的三个军府分别安排在了淮阴、盱眙与广陵。
与此同时,沈哲子亲自率领两千名护卫,护送郗鉴一行向南而去。
郗鉴今次离镇,队伍规模并不算小,单单仆僮部曲便有千数人众。这也算是一种豁达的表现,他甚至连在任这些年所经营的一些田产别业都没有保留,俱都交割清楚。
在时下这种氛围,想要将公私彻底分割清楚,实在很难。对於郗鉴如此豁达的放手,沈哲子在私利方面也给予了丰厚的补偿。
比如此前经营海路而在大江入海口经营的几座岛屿,其中有两处便直接划给了郗家,虽然管理权还保留在商盟的手里,但郗家单凭这方面的分红,家人子弟便能累世不乏用度。
另外郗鉴所交给刺史府的这些田产,沈哲子也都是以沈氏在会稽的各项产业近乎一比一的补偿,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沈哲子要有针对性的对自家产业进行一个减持。
徐镇入手,意味着他执掌内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所以在未来肯定要进行比较深刻的变革,沈氏所拥有的众多产业在未来某一时期内将不再是助力,而是一种阻力。
沈哲子并不觉得他比时人高明多少,唯独胜在眼光长远、未雨绸缪。假使未来南北得於一统,想要瓦解掉那种极为深刻的南北分裂趋势,江东的大土豪们绝对是一个需要抑制的团体。这种政治上的考量和需求,并不会因为他出身江东便能够视而不见。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将自家在江东众多的产业布局逐步转化为公器,加以制度化,而不能转化的则就要及早割舍掉。
使人强大的,同样会予人反制,不破不立,他若始终抱紧已有的存量,便不可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化家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