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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豁那种坐立不安、隐有焦躁的样子,沈哲子也都看在眼中,闻言后便笑语道:“既然不是在公,郎子有话不妨直说。你与阿鹤都为挚友,长在庭下出入的后进,与我也不必过分见外。”
大将军越是如此,桓豁神情反而越有纠结,更觉难以启齿,但他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入眠,思虑诸多才决定要将这一件事做一个了断。
又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开口涩声道:“末将、我……我昨夜於城南坊中偶见家兄……”
沈哲子听到这话,当即愣了一愣,继而便诧异道:“元子兄已经入洛?”
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其实除了早年他对桓温还有另眼以待之外,随着他自己都渐渐成为历史的开创者,这种对於古人的奇异看待便也越来越少,渐渐目作寻常。
往年入都定乱,对於桓温也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算桓温最终与自己异途,沈哲子倒也并不感到怎样的失望与忿怨,就算他此前对桓温小作关照,也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也就无所谓背叛与否。
如今的他身系重任,更没有精神去关注一个罪卒动态如何。
沈劲却知桓豁这个兄长给其人带来心理阴影之大,往年在潼关前线,桓豁那种悍不畏死的战法,不独令敌人闻风丧胆,就连他们这些友人看在眼里都为之担心不已。
此时看到桓豁如此消极又纠结的模样,沈劲便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三郎你实在不必如此,你如今早已成人,更是家门壁柱,关塞勇将。你家阿兄因罪入刑,这跟你也实在没有什么关联,你又何必以此为难自己?”
桓豁闻言后却摇摇头,跪在大将军席前,语调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哽咽:“往年旧事已经不堪再提,但大将军照拂我家门旧恩,却是须臾不敢忘怀。因是家兄旧年为恶,加倍不能容忍!不独世道厌弃其恶,我也长长因此家门劣徒而感羞耻……”
听到桓豁这么说,沈哲子也不知道是该要欣慰还是同情,他从席中站起行下来弯腰搀扶桓豁:“正如阿鹤所言,郎子你又何必如此。对於元子兄,我也实在不乏惋惜。大概是我身有劣处不能自察,因此失於旧友。但就算是有什么值得追缅愤懑,那也是我与你兄不能相得,无涉於你,你也不必因此深作自惭。”
桓豁却仍跪在地上不起身,继续颤声道:“大将军气量宏大,但我又怎敢其次自作逃脱。尤其久行於外,近日归洛才从幼弟口中得悉诸多家门故事,家丑本来不敢外道,但实在智浅难解,才冒昧求告大将军……”
说话间,他便将家门中有关兄长桓温妾室葵娘的事迹沉声道出。
沈哲子听完这些后,心内也是多有感慨,忍不住叹息道:“人性高洁,也实在不必全仰壮烈事迹,此女能得如此坚韧自守,也实在不愧烈妇之称。生人百年,能得一人如此倾心以待,元子兄也足可以此了。”
沈劲与桓豁关系更亲密几分,言谈更无顾忌,这会儿则摇头道:“世上果真有如此女子,真是许多丈夫都有不及。可惜、可惜,她这一番执念系於你家阿兄,也真是贤妇错配拙夫!”
桓豁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其实何止家兄不如妇人,我庭下兄弟几人,真是俱都劣於葵娘良多。家兄旧恶,我常以此为耻,恨於其人共生一门。但如今想来,父丧之年,我兄弟俱都年幼不能自立,若非阿兄苦力教养,甚至不能成人。如今却都匆匆与其割舍,唯恐因此连累自身……”
“掌中五指,疮毒虽然生发於一,但余者又怎么能作独善之想。今日斗胆叩见大将军,不敢矫饰脱罪,只想请大将军稍作关照,假释我兄,我愿以身代偿,言出肺腑,绝非挟人情妄求包庇,还望大将军成全!”
桓豁说到这里,便重重顿首再拜。
沈劲在一旁看了,刚待要开口呵斥,却被阿兄给摆手制止了。沈哲子退回席中,眼望着深拜不起的桓豁,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元子兄我可赦免,所谓以身代偿也不必再说,你是行台嘉赏少勇,本有戍劳之责。只是那位娘子烈性实在可悯,我也不愿失察罔顾。这样罢,你去寻江思玄,将此事迹稍作陈述,请他作表求赦。”
是否赦免桓温,只在沈哲子一念之间,但正因有此随性,他在这方面反而更谨慎一些。行台律令严明,於治世诚然是一桩好处,但若全不倡导人伦教化,又显得乏甚温度。
他虽然并不认同那种三从四德的病态压榨女性的礼教标准,但这事迹之中的确有太多可供挖掘的元素可以标榜出来作为一种德行的表率。
桓豁有感於那葵娘得於阿兄一点恩惠便涌泉相报、誓死不改,继而愧及自身,想要牺牲自己的前程去解救兄长,这同样是一种德行的感召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