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战事结束的这么迅速,不独令设伏在郡境外围的郭敬所部大感猝不及防,就连就连随军观战的一些时流尤其是薛涛等河东乡党们,一时间也全都傻了眼。
这甚至不能言之为战事,完全就是一边倒的欺负人。原本这些随军观战者在看到王师优越的装备配给后,心内凛然的同时,也是隐隐有些抵触。
如此精锐强军不用於扫荡胡虏,却用在欺凌弘农乡众身上,这难免令那些河东乡徒们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愤感。
在这些河东乡豪们看来,凭心而论,弘农杨氏如此广结乡势或许是稍有出格,但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
河东与弘农其实境遇类似,他们这些乡徒能够存活至今,靠的可不是什么王道威望的庇护,全凭乡众们自己的辛苦维持,以命搏命。而这样的乡情乡势,便决定了他们这些乡豪们所看重的只有确凿可见的利好,而不是那狗屁不通的所谓王命大义。
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诚然王师势大,但也不能仗势欺人到连稍作抗拒都不允许他们做。若王师仅仅只是过境强梁那也就罢了,他们也可以稍作低头让步,但既然是以播洒王治为名,总要对他们的乡情稍作关照。若仍是一味的凌辱鱼肉,与那些戕害乡土的胡虏又有何异!
正因存有这种心理,所以这些被迫随军观战的河东乡党们对弘农杨氏将要遭遇的命运也是颇有同情,以至於对全无立场原则的薛涛都颇怀怨望。
甚至不乏人讥笑当面,言是薛涛其人烈气半生,晚节有亏,迫於强势阿事行台,售卖乡资乡望、结果只得一临时职任的参谋祭酒,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是凡事或有道理,但若突破一个临界点之后,道理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弘农虽然久为胡统,但去年年初霸住此境的石生便北逃,也给乡境留下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空白期,杨氏这座坞壁又是乡势所系,因此修筑的也是极为深阔坚固,较之河东薛氏经营数十年之久的汾阴坞壁也不过一线之差。
这种规模的坞壁已经不逊於一座坚城要塞,哪怕是有着全套的攻城器械,想要攻占下来也绝非容易的事情。薛氏汾阴坞壁能够占据汾阴要塞多年而屹立不倒,便足以说明问题。虽然王师各种攻城器械精良远非两赵胡众可比,但想要攻下华阴坞壁肯定也要费上一番手脚。
然而那响彻这一番天地之间的轰鸣声不只在极短时间内便轰开了坞壁,更将这些河东乡豪们的旧观念敲打粉碎!
原来他们往年所恃之自保的坞壁竟然如此脆弱,就连华阴这种档次的坞壁都不能支持一轮的攻击,可以想象若王师将这种强攻手段施用在他们乡境之中,他们又会面对怎样的下场。
凡事眼见为实,王师的强大他们早有听闻,虽然也自认不敌,但也并不觉得对方强出天际。若真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七尺大汉捶打黄口小儿,胜之不武,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王师若仅仅只是以常规手段攻下华阴坞壁,即便胜果再怎么辉煌,也难以令人心服。
可是人行途中,不经意间踩死一只蝼蚁,那蝼蚁又该向谁去哭诉世道不公?只能怪自己不知凶险,何苦要往人足底去爬行!
王师各路军卒业已冲入坞壁中开始追杀一些顽抗之众,搜捕杨氏族人,而那些河东乡豪们则一个个聚集在沈大将军的中军大帐之外,紧张得足底冷汗直涌。
薛涛原本颇受乡众非议,可是当战果呈现在眼前后,乡众们对待他的态度又有不同,有的人还要上前致歉几句,言是自己浅见陋识,不知王师战力竟然如此凶猛。
有的人干脆连道歉都说不出,只是催促薛涛赶紧入见沈大将军,代表河东乡众再告他们心仰王治日久,渴盼归於行台统治的热切心肠。
眼见乡众们如此反应,薛涛心内也是苦笑连连。他此前虽然也曾参与过西征计划的制定,但像大将军炮这样的军务绝密,却是难以得知。
华阴坞壁轰然倒塌那场景映入眼帘,也深深烙印在薛涛的心里。迎接弘农杨氏将会是怎样的命运,他已经不敢深思,眼下最深的一点感受就是此前沈大将军对他多有礼待,那真是没有什么利害的纠缠,是一种难得的垂青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