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将军执掌行台,就算对慕容恪有几分另眼相看,但是因为公务繁忙,也不可能时常召他会面闲谈。而没有了温放之这一条路径,他能够见到沈大将军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即便偶见,也都是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乏甚深谈的机会。
所以对於与温放之的友谊,慕容恪也是非常的看重。尤其他今次的布划,若是少了温放之的认可与配合,更加没有成功的可能。
双方小作寒暄后,慕容恪也看出温放之眉宇间不乏倦色,便也不再作更多客套,长叹说道:“温公辞世,王业痛失重臣,海内也多悲戚。可惜我并非从容体格,不能亲望拜谒凭吊,至今想来都觉乃是扼腕憾事……”
温放之听到这里,眉头便微微皱起,慕容恪此来何意,他大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便有些不满对方刻意以父亲之死来撩拨他同情感慨之心,因此语调也稍微变得冷漠起来:“为人子者,不敢妄论父事。但命有修短,俱从造化,大凡能得无愧不虚,已经算是一幸。骨肉永别,诚是剜心之痛,惟求秉承遗志勿失,不敢再频思穷扰祖灵,以自伤为美。”
听到温放之这么说,慕容恪便有几分尴尬,沉默片刻之后才又开口道:“弘祖你能有如此豁达进取心迹,我也实在钦佩、欣慰。名父之子,果然不同寻常,更非我这种庸质俗流能比。”
“还未请问,玄恭兄今日来访为何?若有什么疑难短困,还望直言勿作见外。”
被人撩起丧父之痛,温放之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更加没有心情再作什么无聊寒暄,索性直接发问道。
眼见温放之态度隐有变化,慕容恪也是暗悔失言,他目下手头可供借势借力的途径委实不多,稍有偏差便有可能空谋一场,因此心情也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我这远乡孤客,何幸能得元勳门户眷顾不失,此情诚可铭记心扉,永世不忘!”
慕容恪自席中立起再作深拜,讲到这里眼眶已经微微有些泛红,确是已经不乏动情,但感激温放之关照之外,更多的还是感怀自身处境之艰难凄楚。
“今日来见,确有一时请告弘祖。但除本身忧患之外,也的确是感怀温公壮节盛名,希望能为弘祖你稍作一二补益。”
讲到这里,慕容恪便直起身来,眼见温放之隐有触动和好奇,便才又开口道:“今次随军西进以来,所观王师壮迹种种,我虽边蛮胡从,但也深受鼓舞振奋,庆幸社稷复兴有望!大将军仁勇高标,收复关中已无阻滞,扫荡虏庭,平复河北也是指日可待!我这无用废躯,也是深盼能够为王师壮行稍作尽力。”
“我家虽是边蛮门户,但也是久荷王命嘉赏,此前数年,独支辽边之余,也多奋力助战王事,以求能够稍分羯国军力,以缓中原危局,不惧因此积怨羯国。如今王师壮势大成,河北石逆也必知其势已经难久。如今王师军用偏重西边,我视弘祖为知己,也就不讳言胆怯畏惧心肠,石贼得缓於南面疾困,我是真恐他凶焰复炽,趁此间隙弄武辽边残杀我家……”
果然如此。
温放之听到这里便微微点头,更觉大将军对各边局势人心实在了解入微。但他脸上还是流露出几分为难:“原来玄恭兄所困在此,这倒是让我不知该要如何应答了。玄恭兄你也知我久离职事,目下各方态势更是所知不多,玄恭兄你若只是小困在身, 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助你。但若困於军国重务,我也实在不敢妄言,以免误人自误。”
“弘祖你肯听我稍作心声吐露,我已经是大感欣慰。至於王师兵用何方,我又怎敢以私情扰动大将军思谋。”
慕容恪闻言后便颓然坐下,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颇有一种以茶代酒消愁的萧索感:“只是念及乡土重灾不远,我心内也有万刀脔割之痛。其实我家不惧羯贼凶势,守土自强,也已经预料到会有此种下场。若只是亲族血肉丧失之痛,唯死战求烈而已。但辽边各境多有晋民游食依庇求生最终却又相抱共死,我家也实在罪过深重……”
“所以我想请弘祖你代我恭告大将军,希望大将军伐逆之余,能够派一才力能臣旌节北行,将辽边晋众并边中野胡广作招抚集整,稍扼贼势之余,也能惠赠那些可怜生民活路一条。”
讲到这里,慕容恪又抬头望向温放之说道:“其实我是深盼弘祖你能为此事,往年温公南行,扶立正朔於江表,如今弘祖你承命抚边,拯救万众於边陲,父子继力,出入忠勇,诚为此世壮阔佳话!而我也愿毕尽全力,相助弘祖创建殊功,生死相扶,全此知己良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