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辣椒,沈哲子也只是随口一提,他本身便不贪口腹之欲,而且於此世道中习惯下来之后,口味也渐转清淡。此世饮食口味较之后世各种味料灌输还是有不同,即便是无辣不欢之人也不至於活不下去,即便是现世有了辣椒也未必能广泛推广开。
眼下已经到了夜中,寒日热量本就流失得快,不多一会儿两人便将桌上菜蔬、肉食消灭大半,剩下一些让人收取起来。
待到热茶沏上稍作漱口,温放之才讲起慕容恪来拜访他并其人那一番说辞。
沈哲子只是静静听着,待到温放之讲完后,他才笑语问道:“这件事,弘祖你是怎么看?”
“慕容玄恭其人境况别致,虽是出身边荒,但却又为亲长抛弃,南来年久,受教王化,捐弃旧劣,若从这一点来说,其人姿态如何,倒也不必过疑。若真能引作助力,於抚定辽边也是颇有助益。”
听到大将军问话,温放之稍作沉吟后便回答道:“但若说全无可疑,这倒也未必。其人受困天中,感於王教,但若再放之边野,也难保证不会再蛮性复生。是否取用,用之轻重,仍须大将军自决,我也实在不敢妄作笃言。”
沈哲子听到这里,便也微微颔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点放之古今皆准。夷狄入於诸夏,若能得以善法教牧,未尝不是一助。强汉之世,远夷来朝,其中也不乏夷中贤良为世道察举,累事尽忠,俾成一代名臣。此华夏昌盛,感召边夷,教化诸野,诚是煌煌盛态。”
“但是近及今世,王事持续有衰,诸夏之内,尚有贼逆横生,实在不可再抱虚无之念想,夸大感化之教养。胡虏之害我,在於恶性难驯,胡虏之亲我,在於欲求不满。饲养其众,尤甚於饲养虎狼,羸弱之人毕尽全力尚且不能得於果腹之食,却寄念能驱虎狼为我猎食加餐,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狂念。”
温放之闻言后便点头叹息道:“家父往年在世时也常常感慨,往年刘司空本已乏於御众之能,又广引虎狼心肠之胡众妄求众助,因是得於反噬加害,取祸肘腋。”
“所以弘祖你要深记,各边胡虏用或不用都在其次,惟求壮大自身才是王业立足根本。无论胡虏是否可信,都需要断其爪牙,杀其煞性,若不能为恭顺牛马之用,便需要剥皮拆骨,烤炙加餐。除此之外,无论如何假想,都是养祸於腹心之内。”
讲到这里,沈哲子又叹息道:“你向我固求遣用辽东,其实我心里多有不忍,且不说温公早年於我多有关照,单单将我社稷柱臣、名父之子驱逐远边,时流难免责我威用严苛。”
他见温放之将要开口,便又摆手说道:“你心意如何,我也略有所察。虽然心有不忍,但眼下将你遣用辽东,也的确是适宜之选。但眼下王师威势虽盛,於辽边终究还是弱势,你若前往,能得实助乏乏。当中艰险,多要仰仗你自己才力应付。”
“我既然主动揽承此命,唯毕尽全力,只求能够王道复彰於辽边。”
温放之又抱拳说道。
“慕容恪此刻坦陈心迹,真假如何暂且不论,但你近日也可再与其深作接触。其人虽是部众幼弱,但早前既能远杀封氏奸流,可见於部中也是略有根基,若能引为你用,对於你立足辽边也是大有裨益。”
虽然眼下辽东并非攻略重点,但沈哲子对之也并不会不闻不问。从战略上而言,是需要远交近攻,通过慕容氏来压制石虎的势力扩张,从更长远的光复王业而言,辽东乃至於更偏远的高句丽,这都是汉魏旧土,若是不能收复,便谈不上兴复王业,结束分裂。
后世隋唐俱都有征伐高丽的行为,虽然隋炀帝东征直接导致一个强大帝国的崩溃,但后继的唐太宗李世民仍然也要继续东征,就在於华夏帝国这一政治概念上的完整性不容有失,任何一个大一统帝国君王都要为之努力。
至於慕容恪其人那种表态是否可信,沈哲子真的不甚在意,归根到底还是在於自身强大与否。强大时万国来朝,胡虏之众都为恭顺犬马。衰弱时举世皆敌,兄弟邦交也会化身虎狼反噬。包容不能带来强大,唯有强大才能带来包容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