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豪富,天下闻名,行台势大,宇内皆知。身载这两重代表,沈牧就算是没有什么趣致爱好,也要被那些蜂拥环绕的乡境豪强们寻觅出一点缝隙来,更何况他好色之名又是那么的为人所知,可想而知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表达对行台和沈家的敬服。
如此一来,沈牧色名之着自然更加彰显,难免常常为人提及,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不耻还是羡慕。
但从沈牧而言,他也并非全为私欲,羯国於邺城周边连连受挫之后,用兵重心也发生了偏移,经常会有规模不大的羯军由黄河下游暗渡驰入青州为祸。王师虽然势大,但若论及对乡土的掌控,终究不及那些乡野之间的乡宗豪强,与他们之间保持一个融洽的关系很有必要。
若沈牧表现的油盐不进,威严是保住了,但也难免会让人怯懦不敢亲近。一定程度的和睦往来也是时势所需,更何况这些往来对沈牧而言也的确是乐在其中。
能与沈牧交好者,自然多是武人,凑在一起小叙别情之后,接下来所言诸多自然都是军事。
虽然眼下行台重点在於西征关中,但众人也都知关中虽然形势杂乱,但却乏甚能够统率群豪的独大一方,所以接下来的关中战事真正有烈度的也并不多。所以西征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定乱兴治,军事并不占绝对地位。
对於王师而言,最大的敌人还是河北的羯赵,而未来的北伐之战也才是真正能供他们扬名立功的大战场。沈牧正是青州方面主帅,这些年来与羯国作战经验也是非常的丰富。
所以各自坐定之后,众人不免又向沈牧多多讨教羯国目下翔实。沈劲、桓豁等人眼下仍在洛阳休养,今次集会同样有份出席,他们从军还在后,乏甚与羯国正面厮杀的经验,听到席中讨论起这个问题来,自然也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近年来,羯国也是虚态坦陈。且不说枋头谢使君将邺地目作栅下荒田,频频用兵耕垦。单单青兖之际,羯众虽然屡有渡河南侵,但也都乏甚督统征讨的大略,更多还是一群荒急卒众流窜求食,难成大患。”
沈牧讲到这里,脸色又郑重几分:“但这些迹象,都是大势强弱有差。对於真正阵列迎战,诸位也不可以此而作小觑。世龙本就流寇窜起,以星火骤成燎原,季龙深受传教,於此也多精擅,其众呼啸如蝗,稍加势便,则就可糜烂成灾。其麾下也不乏犬牙悍卒,如孽子石邃、石宣等,俱都狼窟啖血禽兽之种,张豺、李农之类……”
沈牧个人作风问题虽然不小,但论及军务却不会乱开玩笑,对於羯国种种也都多有警惕:“部伍之内精勇与否暂且不论,王师所长械用,近年来羯国也多有穷追姿态。早前季龙穷尽国用,普选悍勇编造精锐,以龙骧为号,其众人马具甲、黑槊为器……”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忍不住重视起来。其实兵员素质方面,两国并无太大差异,王师胜就胜在精械,所以哪怕两军阵列为战,他们对羯国兵众也有着极大的心理优越感。可是听到沈牧讲起羯国这个所谓的黑槊龙骧军於军备方面与王师最精锐的四军都不逊色多少,自然也留心起来。
讲到这些,萧元东便也插口讲解起来。他此前统领行台四军中的奋武军,不同於寻常将领驻扎固定区域,常常周转作战,所以对於羯国一些新军状况也都有耳闻,甚至还不乏对战经历。
虽然眼下石虎只得残破河北,但河北也是多有精华,其人开始专注打造精军,或许一时间追不上王师多年以来的积累,但声势也是不小。
近年来建制的新军除了那个所谓黑槊龙骧之外,还有其子石邃所组建的东宫力士据说都是能够徒手力搏狮虎的勇士。除此之外,还有上白乞活余部组建起的敢死营以及许多杂胡力士所组建起来的天王六卫。
光听名气,一个个就杀气十足。而这些新成编制的军队,有的已经出现在河北战场,有的则一直在北方讨伐鲜卑等胡部,单单表现出的战斗力而言,要远远强於此前羯国徒得势众的旧军。
一番谈论之后,众人对於羯国目下的实力也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过去这些年,王师实力虽然一直在激增,但北方的羯国也并没有就此停滞不前。各种制度并元气的恢复暂且不论,最起码在军力方面,羯国仍然是深有可观。
了解到真正的敌人实力如何后,众将们也才能更加体会大将军何以要先剪除侧翼的威胁之后,才会专注用兵河北。羯国仍然具有着可观的力量,很难奢求一战而定。
若是王师主力贸然北上被纠缠於河北热斗正酣之际,侧翼隐患陡然爆发出来,难免顾此失彼,两面俱都不得从容。
眼下的形势,石虎纵然还有一些实力,但也不敢孤注一掷、举国南来作战。趁着彼此忌惮之际,各自发力於边扫荡那些观望的隐患势力,等到完全得於从容再决战河北,这正是目下南北俱都采取的战略。
众人在邙山上相会一场,随着行台召令抵达虎牢,沈牧所部军士得以行入关内,於是便也不再久留於外,浩浩荡荡起行往洛阳而去。
抵达洛阳城外后,军士们俱都行入旧洛军城安顿下来,沈牧也辞别友人直往行台复命,而后才又往近侧大将军府而去。
得知伯父沈充并许多家人俱都北上过年,沈牧也存了一份小心,询问周遭家人得知今次老父并未随行,这才松了一口气,施施然策马行往大将军府。
府前自然又是一众家人久候欢迎,沈牧在一众家人簇拥下行入府内,待入中庭陡然发现身边家人急剧减少,转头一瞧便见沈哲子、沈云、沈劲等几人都站在一侧阁楼窗前不乏期待的望过来。
眼见此幕,他心中警兆陡生,连忙转头大喊道:“真是忙里出错,差点忘了还与纪文学有约……”
“哪里走!”
一声断喝响起,沈牧膝窝一软,侧首望去,只见自家老爹沈克正从侧廊冲出,手中持着一杆黝黑的木杖向他砸来。
“叔父早过天命之年,奋进之际仍能虎虎生风、霸气测漏,往年常困家事之内不得从戎尽用,也真是虚置其才,否则哪容儿辈独秀在外啊!”
沈哲子站在阁楼上,看着沈牧被二叔挥杖抽打得抱头鼠窜,不免感慨说道,更觉他家这个武宗之名不是平白得来,的确底蕴深厚。
沈云并沈劲在旁闻言后俱都连连点头,尤其沈云昨日便先遭毒手,这会儿听到沈牧嚎叫声更是欢畅不已,又不忘拍沈哲子一句马屁:“阿兄你嘱家人隐瞒伯父声讯将他诱入家门,也是存念家丑闭在庭内自决。若是棍杖施用庭外,二兄肯定更加颜面无存啊,希望他之后能体会这番苦心。”
沈劲原本还在傻乐,听到这番对答后不免愕然,旋即便感慨自己还是太年轻,於腹黑并逢迎之道终究还是差了几分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