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正是因为本身的理论建设不足,所以这些释教门徒在传播过程中也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像江东的竺法深之类,穿凿附会以老庄学说,格义类比以宣讲佛法,这还算是手段比较柔和的。
更有甚者,在河北、关中等胡人肆虐之地,这些释教门徒更是妖孽诸多,尤其大胆施用各种谶纬乱命求幸於那些胡酋豪强,令得世道更加混乱。
譬如今次沈哲子西征,俘虏之中也不乏杂胡卒众,审问之下便得知所谓的“五胡次序”,已经在关中等各地逐渐滋生起来,甚至已经漫及底层民众。
五胡次序可不是后世总结的什么学术名次,而是在当世便已经靡然成风。原本历史上,姚苌弑杀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言是“次膺符历”,苻坚临死前便训斥姚苌言是“五胡次序,无尔羌名”“图纬符命,无所依据”。
换言之在当世,便已经有所谓明白人编好了五胡次第兴起、窃夺神州王命的次序,且已经获得了胡虏上层阶级的普遍认同,否则这两人便不至於发生如此一番对话。这言辞之中,俨然已经将他们氐族能够称雄为王视作天命所归,而羌人不在五胡次序之内,乃是僭越乱命。
当然也不排除后世北魏后来居上,捏造这样一番对话,以加强其胡虏得国的法统正当性。但由此也可见所谓的“五胡次序”也成了这些胡虏肆虐,各自相争天命在理论上的一个依据。
至於这种谶纬乱命究竟是不是释教门徒捏造出来,沈哲子不敢确定,事实上源出何处也根本无从追查。但是释教在北方逐渐兴盛,那些胡虏之主对其多有扶植,这过程中必然少不了对这种谶纬乱命添砖加瓦的补充建设。
也正因此,释教兴盛到就连胡虏当权者都不能容忍,爆发出“太武灭佛”这种血腥事件。抛开别的且不说,也是因为释教这种外传宗教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原始性、没有被彻底驯化,一招鲜得势后仍然不知收敛,已经渐渐动摇到了北魏所谓的正统性。
谁得益谁背锅,最起码在沈哲子心里,已经给这些释教门徒打上一个不可信的标签,他们想要在沈哲子这里得到什么扶植和利好那是做梦。未来这些释教门徒想要在行台治下生存,那种四处煽风点火的谶纬乱命之说必须要收敛,否则便是以身试法,自取灭亡!
不过眼下沈哲子这些真实想法也没有流露出来,他还要用馨士馆开明包容的姿态招引更多释教门徒至此,这些人可都是非常稀缺的间谍,能够提供大量寻常人接触不到的羯国情报。
羯国目下状态每况愈烈,石虎弑君杀亲才得上位,种种行径可谓大悖儒道义理,尤其本身又是一个胡人,随着南面王统越发兴旺,想要维系其统治合法性,必然要加强对释教沙门的扶植,种种扶植行径较之原本历史上还要激进几分。
如今的羯国,大和尚佛图澄可谓当红炸子鸡,其地位之崇高远远超过了羯国许多重臣。不独石虎待之殊礼,甚至於石虎还命膝下诸子都受戒礼,对佛图澄“佛父”相称。
而且河北各地乡民也都强迫受戒,侍奉沙门。许多严苛的政令扮作佛礼施行於外,以抵消治中民众的反抗之情。许多不受石虎信任的大臣,也多托以佛法显圣之名言其邪恶,以此为借口将之进行诛杀。
所以对这些释教门徒而言,眼下羯国治下简直就是所谓的佛法天堂,只要受戒沙门,便能获得种种特权。当然受戒之后也要恪守种种佛令,捐输家财、护法死战那都是应尽的义务。
这种种妖异,说穿了不过只是一场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闹剧而已,那些释教沙门也都明白目下南北何方势重。
他们之所以热心迎合石虎、配合演戏,也并不是打定主意要与石虎共存亡,无非是要借此扩大其影响力,幻想着就算未来王师北上,也要借重於他们的学说教传来平稳地方人心。
正因如此,类似竺法汰这样的佛图澄弟子南来入洛、以期能够继续扩大影响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在沈哲子而言,就算未来必须要铁血肃清这种妖风,但眼下却可以借着这些释教信徒在羯国种种特权,搜集探问许多寻常人难以接触到的羯国资讯,也算是撕破脸之前的一种压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