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听到这话后,脸上先是流露出几分羞赧,待见桓豁只是微笑望他并无厌色,这才又从那书箱中抽出一本颇厚的笔记册子摊开,这才又抬头望向桓豁:“我是性喜广涉,兵章浅读,可惜禀赋庸劣,乏甚可夸,确有诸多疑惑待问,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桓豁倒是没有什么好为人师的习惯,但是因为桓冲的关系,倒也没有拒绝。世风热衷事功进取,而这当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便是军功,正如他与沈劲等人早数年前便不安於室,弃学从戎。这些馨士馆学子们对兵法军事感兴趣,那也是非常正常。
但是虽然口中不说,桓豁却觉得年轻人热衷夸夸其谈,浅识韬略便敢壮言盛功,这倒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就连他当年都不能免俗。只有真正从戎任事之后,才知兵事凶险,稍失谨慎便有可能引祸於身。
这个王景略虽然比自家幼弟大了一些,但也不过年及弱冠而已,有一些年轻人的轻妄毛病也不算什么。既然桓冲对其人都不乏推崇,可见也是有可取之处,桓豁倒也不介意稍作指点。
可是当他接过那笔记一观,脸色却是变了一变,这笔记纸卷一眼望去颇为凌乱,既有勾划图案,又有或长或短的批注。仔细看去却不是什么兵书摘录的所谓奇谋妙策、取胜高计,而是非常浅显的扎营法门。
看到这里,桓豁便不由得正视起来,因为他所见年轻人甚至包括桓冲在内,论及兵事都是虚无闲论诸多,纸上谈兵,狂妄肤浅,并不会关注重视这些实际根本的行伍法门。
然而一个真正合格的统帅,这些基本军法的掌握才是最重要的,若连这些都不具备,所谓的奇谋取胜根本就无从立足。
“这是我从兵章推演,几种军车设营阵图,只是我也不曾身入军伍,是否恰当,还要请教……”
王猛这会儿一脸的认真,将自己手绘的几种阵图摊开,甚至从书箱底部掏出一些竹木制成的标识物下手演示起来,神情专注,虚心求问。
他常常流窜於馨士馆不同馆舍听学,但於兵法一道却是全凭自学,因为馨士馆中根本没有此类专才。大凡稍具这些才能的时流,往往选择投身王师之内奋战夺功,并不会懒坐馆舍教学。
所以王猛也是积攒了大量的疑惑,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请教桓豁这样的在职兵长,自然抓住机会频频发问起来。
通过王猛问的这些问题,桓豁便看出这是一个真正立足实际、钻研兵法的年轻人,而非泛泛造论、只为积攒些许谈资的轻狂之辈。所以他便也端正了态度,认真讲解起来。
“王师重械,辎营庞大,行军营设也都有别旧法。壕拒火杖,简繁陈设……”
兵法乃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体系,所涉天文、地理、人心、势变、鼓令、旌命等等,人世诸多,几乎尽在所涉,单单一个行军扎营除了一些固定不变的常识之外,再加上各种因地制宜的方便法门,便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说清楚。
桓豁本身并不是一个热衷议论的人,言辞表达或是不甚精准,但王猛的领悟力却非常高,往往能够举一反三,在很短的时间里居然便学会了数种王师目下通行采用的军车阵势。
单单阵势的排布也算不上需要保密的军情, 毕竟扎营布阵如何,有经验的斥候观望便能草得大略。
“营设器仗之类都是死物,虽有权变种类各宜所在,取舍自度,但若身为主将之选,也不必过分专精操持。营伍之内,肱骨羽翼、材力分职毕陈帐下,腹心、谋士、天文、地形、兵法、掌库等各类良选,为将者都需详刻於心,不可失察,不可简慢……”
“军士材力当选,所取也都各有不同。营伍之下,大勇敢死者,冒刃之士;英勃强悍者,陷阵之士;技击严整者,锐骑之士……背辱在罪者,幸用之士。卒强将弱,军易弛,卒弱将强,军易陷……”
王猛的虚心求问,并没有让桓豁感到厌烦,诸多疑问俱都立足实际、有的放矢,在为其人解惑的过程中,桓豁也借此机会将自己所积累有关军事的知识都做整理总结。
这两人一问一讲,从最基本的行军营舍一直讲到更高深的材力选士,各有欢畅之感,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一直等到两名学士手持批阅排榜名单匆匆行入,他们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