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一十六 夜幕杀机(1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4676 字 12天前

虽然在一众乡徒们面前摆出一副慷慨卫道者的姿态,但想到接下来的布置安排,翟慈心内仍是充满忐忑。

县署周围虽然聚集了上千名乡勇力卒,但翟慈仍是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样,视线频频望向一脸平静端坐的王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景略,此事究竟有几分把握?”

王猛转头望去,翟慈老脸上则浮现出几分局促并羞赧:“我、我也并非怀疑王师战力,也不是忧虑自身安危……生於此世,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侥幸偷生,若、若今次真能令乡土从速入治,儿郎不再受战乱所害,纵死又何惜。只是那游氏乡贼实在势大,我、我只恐此事再生变数,祸我乡土更多……”

“我与明府同往,成则共荣,败不偷生。”

王猛开口回了一句,语调仍然平静,心中却不免一叹,更感於自己的能力不足:“尽於人事,恭候天命,若苍天果然垂怜此乡,明府此番大义涉险必不虚掷。”

翟慈听到这里,便是哑然一笑。他年纪比眼前这年轻人大了一倍有余,经事也多了数倍,但若讲到从容静气,却还远远不及。

再一想到这年轻人不过行台先遣一名微卒,此类英流少贤於天中不知凡几,更难想象那位沈大将军究竟何等人物,竟能招引如许多的世道贤流供其驱用乃至不惜以命相报。

一念及此,他心里便不由得踏实许多,口中也忍不住叹息道:“陋居此乡,所见尺天寸地,若非景略入此教我,更不知天地苍茫之大。幸为行台拣取,能够传道荒土,实在此生大幸!”

此时在金氏陂北,作为翟慈乡境宿敌的游秩心情也是忐忑不安,只是他并不如翟慈那般幸运身畔还有一个王猛可以予之安慰。

此刻坞壁中虽然亲徒也都环绕在侧,但一个个望去比游秩还要更显仓皇无措,这不免让游秩心情更加烦躁,顿足怒斥道:“往年家业不是无危,哪一次不是并力却敌,安渡至今!晋军错眼,扶助翟氏狗贼,但其军也并非全无苦恼,又能作几分施力?翟贼若果真敢犯我,灭族之日不远!”

言虽如此,但游秩心内不安却越来越浓烈,坞中两百余骑兵,是他手中最强力量,此前派出近百骑於乡境周边搜索那一营消失的弘武军,最开始还频频有消息传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传递回来的频率却越来越缓。

当然这也是正常现象,金氏陂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地势宏大的战场,但南北纵横也达几十里,且地形复杂多变,单凭区区百数骑是很难滴水不漏的耳目严控起来。随着探索的范围越来越远,消息传递自然也会渐渐困难起来。

只是,上一次消息传回已经有多久了?似乎是说已经发现了确凿的敌军踪迹,正在加紧追赶逐杀。

虽然对於直接对晋军下杀手还有几分忧忌,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很明显晋军是打算帮助翟慈老奴来为难自家,无论未来如何,还是要先渡过眼前危机再说。

太阳渐渐自天中向西面偏移,游秩心情也越来越烦躁,已经不能安坐室中等候消息,索性登上自家坞壁望楼,眼望向坞壁外苍茫原野,皱眉问道:“还无消息传来?”

“两个时辰前尚有讯息,但至今还无……”

“已经两个时辰了?”

游秩听到家兵回话,心内已是悚然一惊,下意识昂首望向天际,只见那日光边缘已经明显出现了黄昏晕色,他眯着眼仔细观望,竟从那晕色中窥出几丝血线!

“再探!再派五十……三十骑出堡探望。”

心头那种不安越来越难以按捺住,游秩语调都带上了几分沙哑:“只准他们远出十里,无论有无消息,日落之前必须返回!”

很快,坞门便被打开,又有三十骑飞奔而出。那急促的马蹄声让游秩心情略归安定,他家虽是乡境一霸,但想大批量的供养战马也是不可能,因有战马的限制,所以能够选为斥候的子弟也是精益求精,每一个都骑湛、技艺不凡,完全不逊於那些真正的军伍精锐。

那弘武军或是天中强军,但毕竟只是一众走卒,即便是再怎么精勇,又怎么能够对这些纵马奔驰的儿郎健卒造成威胁!这是行伍军阵中的死规铁律!

莫非年纪大了,便自然胆怯起来?

游秩嘴角泛起一丝讥笑,不知是在讥讽自己太过紧张,还是讥笑翟慈狗胆包天。

人在焦急的情况下,时间会过得非常慢,但无论快慢都是错觉,夜幕仍然如期降临。阴霾自天际垂落,不独覆盖万物,更渲染到了游秩的脸上。这段时间里他始终站在望楼上,竖耳倾听,可是直到天黑,郊野都没有再响起马蹄声!

“怎会、怎会如此……怎么会?”

他口中喃喃细语,视线茫然的望向身边卒众,然而凡其视野所及,兵众们俱都下意识的垂首避开其视线,无形的恐慌已经在每个人的心内泛起。

“那些晋卒倒是生得一副好腿脚,竟然蹿出了那么远……”

游秩强笑一声,继而抬手攥住身畔的横杆,口中发出冷厉的声音:“家业世立在此,谁敢害我,都需拿命来换!”

“火、火……”

他话音刚落,身边突然响起颤抖的惊呼声,继而转头望去,东北侧夜幕下一抹火光正拔地而起,侵入夜色中!

眼见此幕,游秩胸腔陡然如蛤蟆一般膨胀起来,沁凉的夜风灌入肺腑之内,让他渐渐恢复些许理智,只是背部下意识的靠在了楼柱上。

火光很远,最起码距离他家坞壁很远,只是那方位、那……

“王家,已经被攻破了?”

口中虽然是疑问,但肺腔里灌入的气息却变得虚弱无比,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陈述的语气。

王氏坞壁在金氏陂下,距离游氏坞有将近二十里的距离,地近泾塬,自二十多年前便依附游氏,但本身也有将近两千家众、五六百的壮力,甚至今次还派来近百家众帮助游氏守坞。

救不救?

游秩心内生出这个疑惑,但还没有做出决定,便听到望楼下坞壁内已经响起了嚎叫喧哗声。其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尤其刺耳,游秩一听便辨认出那嚎叫者乃是他家婿子,也是王家儿郎,正大叫着让人打开坞门,他要夜奔救难。

对於这个颇为勇壮的婿子,游秩也是多有喜爱,尤其在得知丈人门户将要遭难,其人便率领家众来援,更让游秩感怀诸多。

可是很快,他口中却发出冷厉之声:“此必敌人蛊惑阴谋,速速押住八郎!谁若再敢喧扰滋事,就地斩杀!”

家众们领命下楼,继而喧哗声便陡然又响了数倍,但又很快归於平静。望楼上,游秩已经穿起了甲衣,手中握住一柄战刀,凝神望向北面火光方向,眼见着那火光继续壮大,达致最盛处之后便渐渐收缩,仿佛被夜幕所挤压,渐渐缩成一点微光,仿佛天际星斗垂落在了原野上。

游秩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完全透出,突然卡在了喉咙唇齿内,因为在那已经熄灭的火光另一侧,突然又有一团火光冒起来!

不得不说,游氏能够霸居乡土多年,的确是有其所恃。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的火光冒起并没有在坞壁内引起什么骚乱。

甚至午夜后的第三次火光冒起,同样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只是每个人都隐隐觉得,笼罩在周边的夜幕更浓厚了几分。哪怕站在篝火旁,确凿感受到那火光热度,一旦视线离开了火光,视野便被黑暗填满!

这一夜注定是一场煎熬,哪怕没有游秩的命令,坞壁内众人也都没有丝毫的睡意,一个个挤在坞壁墙头上下,周遭传来的拥挤并杂乱的喘息声,让他们得以安心。

再难熬的一夜,天明总会到来,不知不觉中,夜色渐渐消褪,而那些待命竟夜的兵众们也都渐渐麻木、继而疲累难当,不乏人已经互相倚靠着频频低头瞌睡。

甚至就连游秩后半夜的时候也蜷缩在了望楼里睡去,身边两个儿子一前一后臂撑着老父身躯,眼眶里满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