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五十八 青胜於蓝(1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3717 字 12天前

当司马岳病故的消息送入行台的时候,沈哲子也是感到一阵恍惚,不免回忆起有关其人种种。

老实说对於自己的这两个舅子,沈哲子都不怎么刻意的亲近。起初是不愿过分亲昵致有幸侫之名,而且彼此之间实在话题不多,之后则也没有了什么亲近的机会和理由。

不过出於一种补偿和回报的心理,沈哲子倒是比较愿意善待他们。但彼此之间这种尴尬的关系,有的时候过於殷勤反而会适得其反,不闻不问则是一种放过,特别是对司马岳而言。

早前皇帝病危,倒让沈哲子比较揪心,想起这兄弟两人原本都不是什么长寿之人,便吩咐一声让江东仔细照顾司马岳。之后皇帝病情转危为安,也让沈哲子松一口气,只是在得知江东如何安排司马岳时,则不免哭笑不得。

彼时老爹坐镇建康,担心皇帝一旦不寿,江东局面或会再生波澜,比较粗暴的将司马岳幽禁起来。而这又给中书令锺雅等人以错误信号,又将宣城王等隔离起来。之后还是沈哲子派人沟通,此事才算大事化小。

之后沈哲子也曾动念将司马岳招至洛阳安顿下来,但却遭到锺雅等老臣的回绝,锺雅甚至还郑重其事修书行台,言是历阳王身份、处境都太尴尬,若是拘及近畔,发生什么闪失的话,或会给大将军招惹不贤之名。

话怎么说那就怎么听,但其实说到底无非担心沈哲子心结难开,或会借由对司马岳的把持掀起新一轮的清算,从而破坏掉江东目下得来不易的平稳。

这用心不能说是坏,只是对沈哲子的认识有所保留。对於自己亲手缔造的江东平稳局面,沈哲子比任何人都要看重。所以他也索性不再坚持,将司马岳留在了建康由台臣看顾。毕竟他也不能保证,司马岳来到洛阳之后,也能如皇帝一般突破原本的寿数活下去。

行至今日,生死之事沈哲子早已看淡,或是有几分惋惜,但也不至於多么的悲痛,接下来表召集行台一些官员,商讨该要如何处理丧葬事宜。

在这方面,台城并没有提供建议,不知是因为对行台的尊重,还是根本就没有预案。老实说若仅仅只是一个宗王去世,哪怕他是肃祖的嫡子,也不值得行台郑重其事的讨论,交付有司审度料理即可。

不过司马岳其人又关系到几年前江东那场动乱,丧葬规礼如何都容易引发过分的解读,而且也说不准会否再有余波生出。目下关中和陇上事务已经将行台战线成倍拉长,沈哲子也不愿时局再出现什么不和谐的骚乱。

倒不是说他对江东那些残余还存什么忌惮,只是因为这都是些没有意义的波澜。

薄葬降嗣,这是沈哲子定下的一个基调,这也不是因为他不近人情,刻意的苛待这个短命的小舅子。

一则司马岳生时涉於谋逆,殊礼厚葬会令皇帝略显尴尬,二则行台倡导简礼,也没有必要用什么厚礼去表达哀思。

至於降嗣,则就表示历阳王这个王号不会再传给司马岳的儿子,明告江东那些残余,诸葛家的逆乱罪实没有可能籍由其外孙子有什么松动翻转。司马岳活着的时候,因其身份还有王号保留,但他的儿子不会再有这种待遇。

屍骨未寒便夺其封国,这看似残酷无情,但实际上却是对其嗣子的保护。

首先这宗王爵号也就那么一回事,加在身上未必是什么好事,庾亮执政时大杀宗王,及后皇太后不合时宜的强推次子於人前,也给司马岳之后的悲剧埋下了祸根。当年诸葛家的蠢儿子之所以动那种念头,其中相当一部分理由应该也是於此有关。

如果司马岳儿子多,可以另择嗣子,沈哲子倒也愿意暂且保留其封国,但其膝下唯有嫡子一人恰是诸葛氏所出。所以也就不愿给人以暗示,让那个小子再与旧事纠缠不清,如其父一般卷入风波中沦为牺牲品。若这小子成人后笃静能守,即便是没有了封邑,也不必为生计忧愁。

当然最深层次的原因,还是行台也不需要宗室力量有多强大,一如早年权臣如庾亮等人对宗王们的打压,既然能够顺理成章的收到相同效果,那也无谓妇人之仁。

就事论事,难免就薄於人情。虽然这些丧葬安排各有理由,但若就此颁行下去,无疑会显得行台不近人情,更衬托出一种悲凉。

所以行台官员们在商讨一番后,也加了一些抚慰人情的细节,比如已经被废逐的王妃诸葛氏也可哀服,另赠金印紫绶、油輧车驾等,起居俸给比拟乡君。至於司马岳膝下二女,则俱收入苑中择贤淑妃嫔教养,各封县主。

之后沈哲子又加一点指示,那就是不必议諡,司马岳无辜不无辜且不论,但既然沾染上那种逆乱之事,若是议论諡号,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无谓再留恶评於籍。

至於之后的丧礼,沈哲子确定不会归都参加,陕西事务虽然平稳有进,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而且近来河北颇为活跃,在这种情况下,沈哲子还是坐镇行台最为稳妥,因此行台将以何充并贺隰一并返回江东治丧。

行台商讨完毕后,沈哲子便直接返回宅邸。这时候府中也知消息,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气氛。

沈哲子直入内宅,而后便见阿秀垂头丧气立在廊外骄阳下,看到自家父亲奔来,小眼珠里顿时闪烁起求救并希冀光芒。

不用询问,沈哲子也知这小子被殃及,不过他自己还忧愁该怎么向兴男公主解释行台的决定,这会儿也实在无心搭救解围,抬手一指示意这小子站得笔直一些,而后便匆匆行入室中。

阿秀本来还满怀希望盼到救星,却没想到自家老爹干脆对他视而不见,不免更觉委屈,直至看到沈蒲生摇摇摆摆行来,眸光才又透亮,摆手示意蒲生到近前来:“阿母死了亲戚正伤心,你现在进门也要如我一般挨训,赶紧去祖母室下求来救我,做得好我就带你花车游园。”

沈蒲生也是颇怵嫡母威严,闻言后自然不敢久留,撒丫子便往园外跑去,也不知记不记得阿兄求救的事情。

沈哲子步入房中,便觉气氛压抑,他摆摆手示意垂首恭立的侍女们俱都退出,而后转入内阁便见兴男公主背对着房门半卧榻上,缓步上前轻声问道:“娘子已经知道了?”

听到自家夫郎声音,兴男公主啜泣声便更响起来,转过身来泪水涟涟:“父母亡时,我便不在亲前。如今阿弟又……沈哲子,我真是心、我怎么配为人至亲啊……”

她已经多年不再直呼夫郎名讳,眼下又脱口而出,可见心绪之悲伤混乱。

沈哲子顺势坐在榻侧,一如往年将公主环拥膝上,还未及开口,便又听公主啜泣道:“那小子幼来便疏远我,我本也不该因、可是……可是我一想到他这命数多劫,我、我真该求你把他接来洛阳。他留在建康,满怀都是伤心,又怎么能安养长活……那蠢胖自己折腾自乐,他是不会念到自家兄弟辛苦!”

听到公主如此愧疚情切,连皇帝都一并埋怨,沈哲子更觉不好开口,只是讪讪道:“陛下、陛下也有许多不得已啊。旧事乖戾,人情难张,陛下与我……”

他刚刚讲到这里,便见兴男公主已经抬起泪眼凝望着他,心内不免又是一叹,夫妻厮守十几年,彼此已经太熟悉,他这里刚刚开口为皇帝开脱,兴男公主大概便已经猜到他将有难於启齿之言。

“我、我再怎样悲戚,也谨记不扰你外事分毫。早晚都是要说,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