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政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色就是所谓的循吏久守,即就是一个官员,动辄留任一地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人非圣贤孰能无私?一地之中长久的权柄把持,自然会营造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之后世族越来越壮大,与此关系颇深。
此前由於行台势大之态还未完全彰显出来,而且东晋朝廷的法统性在北方也欠於足够的说服力,行台施政地方,难免也要稍稍借助乡情,选择亲近行台的地方乡宗代表就地为官。
但是随着关中入治越趋平稳,整个天下战略大势被彻底盘活,官员规避乡籍、易地而治也成了当然之选。
关陇士流今次表现确是不错,没有明显的乡情串结抵触行台法制的劣迹发生,但就算是要选用他们,沈哲子也绝不会将他们放在关中。如果这些人不乐意离乡,那也就对不起了,老老实实做一个在野乡贤还倒罢了,敢有什么别的心思那就实在是找死!
“那么之后宴会还进不进行?”
江虨又上前一步请示道。
沈哲子闻言后便点点头,说道:“思玄与我同归,至於弘度兄等,各自劳任去罢,不可因此懈怠正务。”
这一次各方力量的调度虽然规模很大,但事实上塞胡带来的边患压力也不算太大,沈哲子所以警惕,还在於不可姑息养贼,那些塞胡敢有爪牙妄动则必铁血回击,就是要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不敢南窥!
李弘等人闻言后便依次起身告辞,在兵士的护送下离开龙首原上的这座石城,匆匆返回长安城去了。
“宴会之后,各方时流归乡,还要有劳思玄处理。余者还倒罢了,特别凉州来人,张公今次倒也算是礼谨,我想有劳思玄西行一程,请你将他嗣子送返河西金城,顺便拜望一下凉公。”
江虨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看了一眼大将军坦然的神情,心里则在默念极力说服自己,大将军这是就事论事,绝不是在公报私仇!
如李弘等人居治关中,了不起得罪一些乡野豪右门户。但江虨就厉害多了,主要的事情就是涮着张骏来玩。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江虨所以见恶於张骏,倒也并非特意如此的搞针对,只是他职事之内所附带的一个结果。早前天下大乱,甚至江东也多不平静,唯有张氏统治的河西得於偏安,自然不乏关陇乃至於中州人士远奔河西而避祸。
江虨主要的任务,就是走访联结这些颇具旧誉的在野贤能,像《关陇门第考》是一桩,还有那些避祸河西的时流,他也都频作邀请,号召这些人东归返回行台治下。如郭荷之类的硕儒宗师,也都是在江虨的努力下才离开河西,返回关陇。
被人如此频频的挖墙脚,凉州的张骏对江虨感官如何便可想而知。据河西传来的一桩逸事闲闻,据说之前有人进献给张骏一只能学人语的异鸟,被张骏生生扼死并拔出鸟舌,感慨道:“此舌故不如江思玄言巧啊!”
江虨听到这传闻时也只是微微一笑,心知张骏对自己可谓恨极,不过他也并不怕,且不说张骏远在河西根本就收拾不了他,就算他走入河西为张骏所执,肯定也只能对他礼遇相待。
可是没想到这么快机会就来到了,江虨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虽然他也知道张骏不敢对他如何,但毕竟自己在人家眼中已经是一个鸟人了,可想而知此行不会愉快。
沈哲子见江虨愣了一愣便笑道:“此行以鸿胪节出,除礼送张重华外,思玄你还要近窥凉公心意如何。塞北军事再动,河西倚望,不得不防。”
江虨闻言后便点点头,心知张骏早前失於陇上,心中肯定多存不忿,或就有寻机找回面子的打算,如今关陇虽然安定,却又有塞胡将要南下的事情摆在面前,对於凉州也的确需要稍作敲打。
而且听大将军的意思,又要将自己提为大鸿胪,名位小升半格,张骏除非是不想好了,否则更加不敢对自己羞辱乃至伤害。
但尽管有这么多的理由,他还是觉得大将军坦然表情下仍有别的意味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