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青兖王师各路人马,俱都渡河北上,首先是以沈牧所在的兴国津为中心,集结有三万出头的人马。另一方面,则就是继续向乐陵增援,继续增加厌次城的驻军。
而在乐陵郡中,没有参与碻磝一战而提前撤军的羯国乐陵太守刘高,所部两万余众,已经是冀南几郡中羯国唯一在存的一股力量,返回乐陵之后,也与王师进行过几场交战,双方都是试探之中互有胜负。
毕竟冀南的羯军与青兖王师对峙数年之久,战斗力也是颇为可观的。之所以在河南大败亏输,各有其不得不输的理由,倒不可完全归罪为作战不利。
但如今的王师形势与此前又大为不同,局面逆转,已经从原来的略处劣势转为全面占优,所以那个羯将刘高短时间内很难再夺回厌次城。而没有了厌次这个城高池阔的据点,身在冀南这一马平川之地,刘高所部也很难再维持长久。
兴国津的王师,并没有直接气势汹汹的继续向北,而是以清河北境的临清城为界点,开始更加深入的扫荡冀南郡县。
沈云所部的奋武军却并没有就此驻足,在碻磝北上、之后於临清休养几日,补充给养之后,全军轻骑出动,一路追赶石宣的溃逃路线而去。
之所以要如此穷追不舍,倒不是沈云有什么一定要生擒一个石虎的儿子的执念,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溃军就近驻扎休整再作反扑,同时搅动羯国腹心之境,给石虎大军南来增加困扰,另一方面,奋武军此行还要掠过襄国周边,直至途径邺地,最终在枋头休整,同时接收已经从洛阳出发北上的奋武后备兵力,整编补充。
渡河之前,沈牧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似乎恨不能即刻就与石虎的大军展开全面的大会战。但是在真正抵临河北之后,用兵反而谨慎起来,大军虽然在冀南四方出击,但大体不会越过临清一线。似乎将此前的豪言壮语完全抛在脑后,而是耽迷於扫荡乡境,拔除郡县之间那些土豪强人的虐菜快感中。
甚至於就连张坦家书寄出后,东武城张氏之后也有书信传回,言是王师只要沿清水而上,他家便率先举义,里应外合,帮助王师夺下东武城,一扫清河全郡,沈牧对此都乏甚意动,只是回信张氏若真有归义之诚,也不必说什么东武城不东武城,直接引部来投即可,王师但有攻城掠地的谋略,自取即可,无劳乡义。
之后,东武城方面便没有了声讯,可见对那个张氏而言,南来投奔是比进献城地还要更难决定的事情。沈牧对此本就不报指望,因此也就不再理会。正如他自己所言,王师行至今日,若还需要指望地方乡势的配合,那就太可笑了。
沈牧这里怡然自得,却苦了那些冀南的乡豪门户们。此前王师扫荡,主要还是针对於那些郡县城池,旨在清扫羯国在冀南的统治。可是随着这些城池一一被拔除之后,视线自然而然便落到那些乡野自保的坞壁上。
於是,那些乡野豪强们便坐不住了,打是很明显打不过的,且不说他们此前刚刚还被羯国征发过一次丁壮役卒、到现在还有许多家人部曲身陷於晋军战俘营中,哪怕是乡势完好无损时,他们这些蜗居乡境的土豪们,又怎么会是晋军浩荡雄师的对手!
其实早在沈牧入境之前,当碻磝败绩传来、石宣狼狈北逃之际,这些地方乡势门户之间便开始了商讨权衡,该要何等态度以应对晋军的入境。只是众说纷纭,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可是王师已经不给他们时间了,已经接连有地处要冲境地的坞壁被雄军叩开,强行归义了。
於是很快,清河、平原等各境之间的乡豪们,便终於凑出一支乡望耆老为代表的队伍,一路摇旗打鼓往兴国津而来。
这些人到来的时候,沈牧恰好不在营中,而是在位於兴国口东北侧十多里外的一座佛寺中。
羯主石虎侫佛,大有将此番说树为国教的家事,因此河北之地,向来不乏佛寺。至於位於兴国津附近的这座兴国寺,更是大施土木,建造得富丽堂皇,高阁飞楼、鳞次栉比,佛寺中央更坐落着一尊高达三丈有余,实铁筑成、外裹金箔的佛像。
沈牧闲来念及此事,抵达佛寺的时候,那尊巨佛外面所包裹的金身早不知被哪一方流寇溃卒给敲碎剥走,露出黑黝黝的铁铸内里,而且已经缺了一臂。羯国大概并无强铸如此大像的技艺,因是躯干四肢俱都分别铸成,再以铁水浇灌拚凑起来。
行台虽然佛法不昌,但也并未明确禁佛,只是那些宣说佛法的沙门被天师道几位师君们打压得寸步难行,也少为生民接纳。
江东的建康城都有佛寺佛像存在,早年沈牧也偶去观赏过,只是眼前这尊佛像却与他在江东所见不同,眼窝深陷、鼻梁高耸,上额突起,下颌短小,大口突齿,望去便觉面目狰狞,明显是比照胡人特别是羯胡五官特征铸造成。
沈牧看到这一点不同,便忍不住乐起来,笑着转头问向后方跟随几个畏首畏尾的佛寺沙门“这尊丑佛,可有什么名号?”